我听见，斧头开了花

 

我听见，斧头开了花
我听见，那地不可命名

 

我听见，那饼，那注视着他的
救治了吊死的男子
饼是那妇人为他烘烤的

 

我听见，他们称呼生活为
独一的避难所

 

Ich Hore,Die Axe Hat Gebluht
Paul Celan

 

Ich höre, die Axt hat geblüht,
ich höre, der Ort ist nicht nennbar,

 

ich höre, das Brot, das ihn ansieht,
heilt den Erhängten,
das Brot, das ihm die Frau buk,

 

ich höre, sie nennen das Leben
die einzige Zuflucht.

 

Paul Celan (1920-1970) – Partie de neige (Schneepart, 1971) – Traduit de l’allemand par Jean-Pierre Lefebvre – Translated by Paul Hamburger

 

译者简注：
1. 开花：一个几乎不可能但诚愿实现的希望。
2. 听见：仿佛有来自某处的启示或宣告。
3. 斧头：“你们不要心里想‘我们有亚伯拉罕为先祖。’我告诉你们：神能从这些石头中给亚伯拉罕兴起儿女来。现在斧子已经放在树根上，所有不结好果子的树都要被砍下来，被丢进火里。”（马太福音3:9-10）
4. 那地不可命名：译者揣测是指“阿撒泻勒”，这是旧约圣经中的一个难题，一种意思是除罪之地，一种意思是鬼魔所在之地；无论犹太拉比还是基督教学者，都难以给出确切的答案。总之，斧头在这个地方开了花。
5. 那饼：圣餐之饼，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为我们赎罪的身体。英文传统多译为bread，对于中国的基督徒而言，从中译本圣经读出的是“饼”。
6. 注视着他：当耶稣被出卖的那天夜晚，祂第一次设立圣餐，掰饼给门徒，也递给犹大。那时“耶稣回答：‘我蘸一块饼给谁，就是谁。’接着，他蘸了一块饼拿给加略人西门的儿子犹大。犹大一接那块饼，撒旦就进了他里面。于是耶稣对他说：‘你要做的，就快一点做吧。’”（约翰福音13:26-27）
7. 救治：耶稣的使命之一。
8. 那妇人：指圣灵，祂赐给人悔改的心，也使玛利亚感孕，预备了耶稣的人性存在——身体/圣餐之饼。
9. 上帝是独一的避难所，传统的犹太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是，这里人们不再有向上的仰望，他们苟且于生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花

 

石头。
空中的石头，我曾跟随的。
你的眼，盲如那石头。

 

我们曾是
手，
我们把黑暗挖空，我们找到
这词，这走向夏天的：
花。

 

花——盲者的词。
你的眼和我的眼：
它们
供水。

 

生长。
心墙绕心墙
又脱落。

 

另一个词，也如此，钟锤
在荒野摆荡。

 

Blume
Paul Celan

 

Der Stein.
Der Stein in der Luft, dem ich folgte.
Dein Aug, so blind wie der Stein.

 

Wir waren
Hände,
wir schöpften die Finsternis leer, wir fanden
das Wort, das den Sommer heraufkam:
Blume.

 

Blume - ein Blindenwort.
Dein Aug und mein Aug:
sie sorgen
für Wasser.

 

Wachstum.
Herzwand um Herzwand
blättert hinzu.

 

Ein Wort noch, wie dies, und die Hämmer
schwingen im Freien.
 

（这首译作后来也刊载于我们把黑暗挖空|与喜欢的人一起读，附有译者荐读文字）

译者简注：
1. 这首诗的意象较其他诗歌而言，比较隐蔽，但从策兰的思想脉络来看，还是能明晰起来的。全诗的基调是绝望。
2. 空中的石头：耶稣基督，他曾经跟随的那一位。
3. 你：以色列民的任指。
4. 盲如那石头：耶稣基督此刻在诗人看来，也是目盲的，绝望的。
5. 把黑暗挖空：以“手”意象喻人，我们曾经在黑暗中苦苦持守、追寻民族的盼望。
6. 夏天：喻指以色列复兴的时刻。
7. 走向：原文词义“过来、上来……”，常常从站立者的角度描述对面过来之人的动向。
8. 水：策兰在这里用了一个希伯来语的文字技巧，“水泉”和“眼”是同一个词עַיִן。“供水”是从眼睛（水泉）里提供/供应水，诗中动词有两个用法，译者多理解为care，这是没明白希伯来人的思维。
9. 生长：盲者/绝望者的花在期待之眼涌出的水浇灌下生长。
10. 心墙：指那层层叠叠、日复一日的花瓣。
11. 脱落：意思很明显，不赘述。
12. 另一个词：作者不指明。但在《花冠》一诗中，同样出现石头开花的意象时，重点出现一个词“时间/时候/时刻”。
13. 钟锤：《数数杏仁》里曾提到过的，钟架里面的锤，钟锤。
14. 摆荡：钟锤的动作。
15. 荒野：常用词，指荒郊野外，不单单是空旷的信息。

 

 

黑暗

 

我们近了，主，
近在手边。

 

已然抓住，主，
紧密交缠，仿佛
我们每个人的身体
是你的身体，主。

 

祈祷，主，
为我们祈祷，
我们已近。

 

我们屈身前往那里，
前往那里，我们俯伏向
低谷和火湖。

 

我们前往喝水，主。

 

它是血，它是，
你所流出的，主。

 

它闪亮。

 

它将你的形象映入我们眼中，主。
眼睛和嘴巴就这样敞开空空的，主。

 

我们已喝，主。
这血和血中的形象，主。

 

祈祷，主。
我们已近。

 

Tenebrae

 

Nah sind wir, Herr,
nahe und greifbar.

 

Gegriffen schon, Herr,
ineinander verkrallt, als wär
der Leib eines jeden von uns
dein Leib, Herr.

 

Bete, Herr,
bete zu uns,
wir sind nah.

 

Windschief gingen wir hin,
gingen wir hin, uns zu bücken
nach Mulde und Maar.

 

Zur Tränke gingen wir, Herr.

 

Es war Blut, es war,
was du vergossen, Herr.

 

Es glänzte.

 

Es warf uns dein Bild in die Augen, Herr.
Augen und Mund stehn so offen und leer, Herr.

 

Wir haben getrunken, Herr.
Das Blut und das Bild, das im Blut war, Herr.

 

Bete, Herr.
Wir sind nah.

 

译者简注：
1. 黑暗：有人根据天主教的礼仪传统，把这个标题译为“熄灯礼拜”。这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不必那样绕圈子，这个礼拜是纪念基督的受难，而诗人在此把基督的受难与以色列的受难连接在了一起，核心主题就是“黑暗”。译为“熄灯礼拜”，反而会让读者过分注意宗教活动，而非诗歌本身。
2. 低谷：应该是欣嫩子谷。被咒诅之地，焚烧尸体和垃圾之地，杀戮之地，地狱之门。
3. 火湖：地狱。
但那兽被抓了；那假先知也与它一起被抓了——他在兽面前行了许多奇迹，藉此迷惑那些接受兽的印记并膜拜兽像的人。兽和那假先知两个都活生生地被丢进燃烧着硫磺的火湖里。（启示录19:20）
然后，死亡和阴间被丢进火湖里，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亡。（启示录20:14）
但那些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淫乱的、行邪术的、拜偶像的，和所有说谎的人，他们的份就在燃烧着烈火和硫磺的湖里。这是第二次的死亡。”（启示录21:8）
4. 血：
晚餐后，他也照样拿起杯来，说：“这杯是用我的血所立的新约，为你们所流的。（路加福音22:20）
不过有一个士兵用长矛刺入耶稣的肋旁，立刻有血和水流了出来。（约翰福音19:34）
5. 形象：
于是，神照着自己的形像创造人，照着神的形像创造他，神创造了他们一男一女。（创世记1:27  相关经文很多，暂且举此一例）
6. 就这样：原文用词在这里表达持续状态的意味，类似英文的stand。

 

 

眼睛

 

眼睛：
从那倾泻的，雨中闪亮，
当上帝命我饮下。

 

眼睛：
黄金，夜晚将它数点到我手中，
当我采集刺草
躲入箴言的荫影。

 

眼睛：
黄昏，在我上方的微光，当我冲出门
靠着两鬓的冰过冬
飞奔穿越永恒的村庄。

 

AUGEN
Paul Celan

 

AUGEN:
schimmernd vom Regen, der strömte,
als Gott mir zu trinken befahl.

 

Augen:
Gold, das die Nacht in die Hände mir zählt',
als ich Nesseln pflückt'
und die Schatten der Sprüche reutet'.

 

Augen:
Abend, der über mir aufglomm, als ich aufriß das Tor
und durchwintert vom Eis meiner Schläfen
durch die Weiler der Ewigkeit sprengt'.

 

译者简注：
1. 倾泻的雨：或许联想到了挪亚时代灭世的雨水，也或许是一般的暴雨。
2. 数点：圣经常用语，清点人口、军队、恩典等等，有时特指审判和惩罚。这里应该是一般意义的动词搭配。
3. 采集刺草：按德文圣经的译法，Nesseln曾出现在约伯记30:4,7，约伯用来描述那些愚昧的恶人以采集这些草为食物。也出现在先知书一些地方，中文圣经译本用“荆棘”等词来译。总之，这些是指带着咒诅的生存状态。
4. 荫影：多义词，神学上常常用来指遮蔽和保护、荫庇恩待。
5. 黄金：常常代表神的荣耀，圣经里对属神事物的描述往往是精金质地的，无论是上帝的形象，还是圣殿器皿，还是启示录里天国的景象。
6. 箴言/夜晚：比较容易理解。
7. 黄昏：也许是一天的开始（犹太传统，圣经概念），同时带有黑暗笼罩的自然特征。
8. 永恒的村庄：也许是诗人心中的故乡？暂且存疑。

 

拿一把变幻的钥匙

 

拿一把变幻的钥匙
你打开那房间，里面
飘荡着缄默的雪。
随从着血，那涌流
自眼睛、嘴巴或耳朵的，
你的钥匙变幻。

 

你的钥匙变幻，词语变幻，
它可与雪片一起飘荡。
随从着风，那将你推开的，
雪围绕词语裹成团。

 

Mit wechselndem Schlüssel
Paul Celan
 

Mit wechselndem Schlüssel
schließt du das Haus auf, darin
der Schnee des Verschwiegenen treibt.
Je nach dem Blut, das dir quillt
aus Aug oder Mund oder Ohr,
wechselt dein Schlüssel.
 

Wechselt dein Schlüssel, wechselt das Wort,
das treiben darf mit den Flocken.
Je nach dem Wind, der dich fortstößt,
ballt um das Wort sich der Schnee.

译者简注：
不可让译作不像诗，更不可不像原诗。这是一个手艺，一个努力向前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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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写诗的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