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集2601-2630

◎冯青春



泥沙集2601:自卑症患者

 

很久以前就想熬油

从来没有熬过。以为很难

就一直拖着

今天终于逼着自己去试试

没想到一路很简单

买肉。洗肉。切肉。放锅里熬

非常顺畅。使人心惊

当油渣金黄时知道该关火起锅了

但又觉得不对。于是继续熬

直到油渣变黑。焦味扑鼻

才一边关火一边嘀咕

———对嘛

———没那么容易的

———总要出点意外

 

泥沙集2602:绞刑架

 

年轻人的爱情。不堪一击

中年人的爱情。不堪一击

老年人。还有爱情吗

 

绞刑架上曾经绞死无数人

都很短暂。大部分时候空空荡荡

 

泥沙集2603:在墓室

 

换了几个姿势

最后还是平躺着舒服

双腿并拢伸直

头安放在枕头上

想一想。又做了个微调———

交叠放于胸腹的双手撤下来

笔直置于身体两侧

我在这个房子里已这样躺着数日

仿佛无尽岁月

如今我双目紧闭

四壁漆黑

我期待着早点睡去

早点醒来

当朝日升起。我去推开尘封的墓门

 

泥沙集2604:希望

 

惟一的希望

就是前溯到生命尽头

发现我有一个热爱的妻子

现在的情况是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什么时候与我相逢

真令人期待呀

 

泥沙集2605:多像我啊

 

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广场上的这阵乱风

东刮一下。西刮一下

没有说你就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吹呀吹呀

 

泥沙集2606:相见

 

在镜子里

我把自己放到那里面

端详

我很少有机会

看见自己

这是属于我们的

沉默时刻

 

泥沙集2607:阴影里

 

洗衣裳

洗完用衣架挂在阳台上

剩下的就是

滴水

应该补拍一段腰身

当脚踮起。仰头。双臂向上举

因拉伸

而露出的雪白一截

 

泥沙集2608:高山草甸

 

越往高处。树越矮

到山顶时已经和草一样了

纤细。匍匐

也学草开各色小花

我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踩在草地上了

猛然想到它们依旧还具有树的纹理

———不过是一时陷入困境

———怎么可以这样糟踏

 

泥沙集2609:青春客栈

 

几十年如一日

几十年过去了还如初建那时

也有危险时

有几次眼看着就要塌了

耸耸肩又恢复了

喜欢安静。地处偏僻

因此来的客人少

凡来的都是贵客

都倾力招待

然而都留不住

都是穿梭逗留片刻就离去了

大部分时候空荡荡

现在就是空荡荡

我叫青春

现在冷风穿胸而过

 

泥沙集2610:清早睁眼看见枕畔的你

 

你说醒啦

我说嗯

你说戈凫与雁

我说什么

你说摸摸我

我说好

伸手去摸你

你却消散了

 

泥沙集2611:草海湖

 

看得最多的就是这个湖

在荒凉的高原上。它太孤独

我也是

我们两个从丰茂处而来的

经常在一起

一坐就是一天

 

泥沙集2612:脖子

 

我的脖子。我已经快忘记它了

还是在很久以前

她每天都卡住它把我的头向后掀

使累至下巴的肥肉消失

使它紧绷。线条清晰。流畅

———这样才好看

后来她离开了。脖子被闲置

刚才我莫名的又想起它

伸手去摸。瘦瘦的一个颈子

尖锐的喉结下喉骨嶙峋

 

泥沙集2613:一个人在路上走

 

买菜回来。太阳照得我眯眼

几棵青菜被我提在手上

身躯有些摇晃。步子有些拖沓

T恤领口偏大。向一边肩头滑去

我感觉我的背有些驼

我感觉我像一个父亲

我用力直了直腰

用一股儿子之力使父亲重新充满活力

 

泥沙集2614:边塞诗

 

喝多了。不想再喝了

想喝茶。我早已备好了茶

在纤薄透亮的玻璃杯里

神差鬼使我竟拿起酒杯去与茶杯撞

茶杯碎了

碎渣和茶水挂满半身

像一副残甲

这是深夜里。人声与马声俱寂

惟有风声呜呜

迫使我痛饮

 

泥沙集2615:借钱

 

准备办一个诗会

消息发出去几天后

应者寥寥

而我正处于热情中

特别希望济济一堂

像元宝那样堆满

然而并没有

我只好向交好的人发出邀请

这对我来说太难过了

我说———

我有凋零之感

如今开口邀请你

就像在向你借钱

 

泥沙集2616:千万滴

 

下雨了

本来只是一场雨

却看见是由无数个组成

每一个都独立

每一个都独立发出声音

密密麻麻

形成敲击和质问

 

泥沙集2617:请爱我

 

你追求了半生的美好至今也没有追求到

我也是

我已经四十多了

你的人生。相信也已无多

 

泥沙集2618:欣赏我的都是男人

 

二十八岁我还没成婚

树哥也急了

他专程来找我

我便随他离开我家的山

翻越了一层又一层山

到达城墙岭

岭下有一个姑娘

她正在院子里洗衣裳

树哥和我走进屋里

和姑娘爸爸谈

这是一个阴坡

屋里生着大火

姑娘后来进到屋里

为我们端来满桌热腾腾的饭菜

树哥一直夸我

眼里充满激赏和期待

像现在的兄弟朋友们一样

我那时也和现在一样

 

泥沙集2619:奇数

 

万家灯火里

人人都组成了一对

只有那个奇数

排到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孤零零

孤独。遗弃

他想了很多

 

泥沙集2620;和自己聊聊

 

想哭

 

———青春。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我现在决定关掉鞋店

———马上买票

———来陪你喝一杯

 


 

泥沙集2621:深藏

 

在欢乐中突然发呆

发呆却又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深藏的在不知何处

挣扎。嘶吼

太遥远了

一层又一层时光之灰深处

它暂时还撼不动它

 

泥沙集2622:油香

 

开斋节后某天

老马提着一大袋油香站在太阳里

大袋里又分装成若干小袋

好分给相好的人

但是相好的人只有我来了

我提着一袋陪老马等了一会

正午太阳晒人

估计不会来了我说。快回去吧

拍了拍他矮小的肩膀我提着油香离开

油香是一种甜味油饼

回族开斋节后的礼物

现在饮食丰富。甚少有人食用了

 

泥沙集2623:祈福

 

下半夜。头脑异常沉重

但不至于滚落

有一股细细的连着

便将凭着这一股

最终也是凭着这一股

迎来了朝霞万丈

 

泥沙集2624:突然有悲伤涌至眼角

 

松树又长高了一截

下午我在松林小道徘徊

看见道旁的鸢尾花也开了

似乎一切都在焕发

惟有远处湖面被大风吹得泛白

湖边村庄因远而死寂

 

泥沙集2625:潮汐

 

遥远的两个

一个对另一个竟能产生影响

虚空中传来的冥冥之力

竟能使他翻腾

像过去无数日夜他们紧贴在一起

她推了他一掌

他就会翻转巨大的身躯

现在已经分开了。分开得很遥远了

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

但一切依然像过去那样还在发生

 

泥沙集2626:穿越剧

 

把所有记忆抹去

现在我醒来。面对自己这个烂摊子

心里顿生一股豪气

———我有办法收拾好

———在现有基础上

———我有信心白手起家

一边收拾我一边也感叹

以前的那个他呀

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么会弄得如此不堪

 

泥沙集2627:山上有个姑娘叫小冯

 

老马说小冯你的头发该剪了

我摸摸覆过耳背的长发

莞尔一笑说不剪。我打算扎个辫子

老马说那你就成个姑娘啦

说着老不死的脸上居然现出一抹羞红

我操。我说你想啥呢

说毕我的脸竟也有些发烫

 

泥沙集2628:索居

 

睡到日上三竿我才起来

既不梳洗也不做饭。饿了就烧个土豆吃

阳光真好。出得门来

门前一片荒芜

我既不种菜也不种花

初夏时节。菜和花已拥至门前

 

泥沙集2629:高天上流云

 

花椒树旁老马在摘花椒芽

我和小孔稍远些坐在院边

一大堆闲话从我们口中争相喷薄出来

说着说着我有些发愣

他两个渐渐也意识到了

我最先离开。接着是小孔

留下老马。嘴唇紧闭。嘴角尚留一些白沫

 

泥沙集2630:快马加鞭要趁早

 

该回去看看父母了

两年了。因为混得不好我不敢回去

实际我从来没有混好过

以后也不会

那还等什么

风雨如晦蒙终朝

快马加鞭要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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