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联


我班上的这个学生，
他父亲也曾被我教过；

两个学生在我的见证下，
经历了恋爱，婚姻，第一次做父母的狂喜；

一对双胞胎曾经坐在两个相邻的教室里，
让我辨认了一年；

一个捣蛋鬼向他的妹妹介绍我时，
透露了我做他班主任时的外号——

我做老师的时间越久，
我与学生之间的关联就越深。

我教他们数学，
偶尔也会给他们看看电影。

但我最爱，最擅长的诗，
我却没有教给他们。

因为不用我教，与我接触得越多，
他们与诗的关联就越深。







寻找


鞋底传来咔嚓一声，
我踩碎了一只蜗牛。

那碎裂的声音，
是我和蜗牛同时发出的尖叫。

我们被困在这一声尖叫里，
蜗牛和我，谁也无法单独离开。

如果要找到出口，
我们只能在这尖叫声里寻找。

我们无法在外面
找到在里面的东西。






书桌


父亲从一堆准备当柴火烧的废弃桌椅中，
为我捡了一张书桌。桌面由两块木板拼接而成，
木板中间横亘着一条一指宽的缝隙，木板上
布满坑洼、沟壑，刚劲的笔划留下的状如齿印的凹痕。
我在这张桌子上练字，写作业，但稍不注意
就会把纸戳破，我不得不一遍遍地重写。
因此我对桌子发脾气，把所有的失败归咎于
父亲捡了一张失败的桌子。我已不记得那一晚，
父亲是如何安抚我的，我只记得他那慈悲的，
几乎听不见的嗓音，让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我一个人来到屋外，看到村庄里零散的灯，
对应着天上荒芜的星斗，一点点，似心跳敲击着耳鼓。







预约


因为担心未来，
我充满忧虑地看着
刚满一岁的儿子，
但他睡得很甜，完全在梦里。

我俯身靠近他，
他长长的呼吸舔着我的脸和手，
他长长的呼吸就像
孤独的训练。

我看到他的手先是攥紧，
然后松开，
在这一紧一松之间，
下一个黎明已经预约完成。






街树


那棵街树被挖走了，
在路边留下一个深坑。
街树已经没有，
但挖坑还在继续。

那是我最爱的一棵街树，
我眼睁睁看着它被挖走。
它夏天留下的深坑，
在冬天变成一个无底洞。

没有另一棵树能被栽进
那个无底洞里，
没有另一棵树能替代
我被挖走的爱。

因为在那棵树面前，
其它树都业余，业余地
分担着我寒冷时的寒冷，
恐惧时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