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外几首◎吴小流一、《惊蛰》
花只开了一半 夕阳掉落溪水里 循着桥 我越走越深 绿意也愈深 有陌生人提着刀 斩下春笋 穿过废弃的矿洞 遇见了 一群散开的云朵 它们低头吃草 像羊一样 缓慢移动 我数了数 一共四十八朵 但放牧的人说 不对 有五十朵 后来我猜测 应该有两朵 躲在了另外两朵的 背面 二、《暴雨》 他拒绝 一成不变的生活 所以方圆十里 每天点不同的外卖 给那条鱼 起了数百个名字 缸也一样 在短租屋 住不同的房间 从楼上 搬到楼下 搬到对面 搬到隔壁 从城南到城北 城东到城西 换乘不同的公交、地铁 在不同的换乘站转车 然后在深夜里 搭乘滴滴、曹操、T3 从二环驶上三环 经过河流、村庄 经过各种隧道、桥梁 从南到北 反复过江 终于在天亮之前 抵达今天 今天闷热 会下暴雨 和昨天不太一样 三、《黄色气球》 忧伤是 从孩子手中 逃脱的 黄色气球 连着线 在湿漉漉的 斑马线上 飘飘忽忽 腾挪闪躲 然后被一辆 飞驰而过的汽车 爆破 它原本以为能够 轻轻飞起 飞到遥远的 天际 四、《地下城》 把车速放缓 就能发现 地下存在着 一个城堡 有老人、小孩 与狗 每个老人 都拥有一只马扎 或手提 或单肩架着 在行车道 三五成群 缓慢行走 小孩不闹 狗也不叫 寂然无声 直走到 涂刷着橙色墙裙的 人防区域 与人群汇合 放下马扎 齐刷刷 在暗里端坐 小孩坐腿上 狗坐地上 偶尔有车驶过 声控灯 一明一灭 他们也 一明一灭 五、《请不要这样》 请不要用手 调节自动导风板 请不要 把手伸进风道 请不要 用手触摸 防止高温烫伤 愿检尽检 请不要给脸 不要脸 请不要放弃 遥远的县城 请不要失去怜悯 请不要 在夜里咬我 请不要这样 六、《转弯》 蓝骑士固执的认为 咖啡是医生的 盒饭是病人和家属的 十五分钟之内的 时间 都是两分钟 所有的距离 不过是转个弯就到 七、《在申城大道梦幻联动》 我在申城大道 看到杨四 这个曾经的 平西村男孩 右手提着一只西瓜 歪着肩膀 在烈日下行走 他秃了 脸有些浮肿 我突然意识到 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和我一起的 工区路男孩们 有的回到了南方 有的做了岳父 八、《郝堂》 1、 陈旧的宫灯 悬挂在 美丽乡村的 屋檐之下 排须朽了 像不修边幅的 山羊胡 正对人的那面 用瘦金体 书写着 给人希望 侧面是 给人欢喜 2、 驱车往深处去 人群稀疏 荷花也开到了尽头 一只勇敢的母鸡 在每一辆经过的车头前 飞奔过去 又飞奔回来 感觉像 末路狂花 3、 一个大姐 不顾扩音喇叭里 工作人员的阻拦 兀自没入 马鞭草的深处 然后对着自拍杆 比了半颗心 4、 太阳很大 感觉就要撞过来了 所以读到的 每一则新闻 都散发出 一起摇滚吧 一起下地狱吧 的气质 九、《知了》 月光洒在树梢 一只知了坠落 四仰八叉 落在人行道的透水砖上 当时我刚从便民检测点 做完核酸 快步流星路过 看到月亮特别大 特别圆 特别亮 那只知了 也停止了鸣叫 它静静仰着 一定也看呆了 十、《夏至》 除了时间 一切都尚未确定 烈日当空 整条街昏昏欲睡 混沌之中 人们无法用视觉、触觉 和听觉 挑选到任何一只 合格的西瓜 所以怀疑色彩 手掌和耳朵 所以对当下 部分失去了信心 朋友 那就去煮饺子吧 在沸水之中 猛烈翻滚 别管西瓜 西瓜已经 他妈的熟了 西瓜已经 他妈的 过于熟了 十一、《协和》 一切都像是 贾科长电影里的画面 弥漫着潦草的诗意 彷佛时光倒流 人们以八十年代的方式 沉默 争吵 默默流泪 所有的表达 都很木讷 包括那些建筑 门诊楼 内科楼 外科一号楼 夜晚看过去 每一栋 都好似韩三明的背影 十二、《立秋》 1、 德华楼 人们听从劝导 戴上 缤纷的口罩 然后进门 点单 取餐 摘下口罩 默默进食 2、 街对面 盲人按摩店的 按摩师 戴着墨镜 注视着我 我也戴着墨镜 注视着他 然后 他冲我一笑： 老板 新客59元 感受一下么 3、 地下停车场 中年人 蹲在车尾 偷偷吃一支 可爱多 4、 每一个 跋山涉水的人 都需要一只 高级电动磨脚器 5、 找到了 解决西瓜问题的 最好方式 然而夏天 已经过去 6、 生命 在某种程度上 就像一场 漫长的梦境 幸运的人 可以一直睡 睡到天光大亮 自然醒 十三、《生活的真谛》 1、 略略熟悉了之后 综合一号楼 春天百货的老板娘 告诉我 一次性购买两提矿泉水 可以便宜四块钱 非常合算 2、 当长时间待在 同一个封闭空间的时候 眼镜不需要 擦得特别干净 但睡衣需要 每天更换 3、 每一个 习惯留短发的人 都需要 随身携带一只 可以全身水洗的 高级电动理发器 4、 用电蒸锅 每蒸一次八只装的 速冻鲜肉小笼包 都会有一只 松垮垮 软塌塌的 而你的问题只是 吃了它 还是放过它 这就是 生活的真谛 5、 生活的真谛 就是吃饭 睡觉 揍活三 十四、《生活的真谛2》 1、 师傅您好 我是九月十四号 工区路 两瓶破碎的清酒 请问您给帮忙 操作退货了没 2、 签署了承诺之后 我们都成为光荣的 自愿者 所以我们的悲伤 不太可信 当你认可了这一点 就算彻底 决绝的 走了出来 3、 “你好，哪位？” “我是送外卖的，你的外卖到了。” “送外卖的？蓝骑士你都不做了吗？” “……，我是饿了么蓝骑士，你的外卖到了。” “好嘞。” 4、 夜晚 综合一号楼的 天花板上 传来小动物们 旋转、跳跃 追逐打闹的声音 我闭着眼 5、 请您大声说“啊” “啊！ 十五、《生活的真谛3》 1、 根据通报 穷人路 富豪社区的辉煌公寓 新增了 一例确诊 2、 青山江滩 一个老头 坐在长椅上抽烟 大腿上枕着 另一个老头 3、 马桶盖 轻轻滑落下来 拍了拍我的背 4、 被封控的城市 太沉寂了 所以他们适时 拉响了 防空警报 5、 冰箱里 饺子也分等级 东北餐馆打包回来的 优于湾仔码头 湾仔码头 优于必品阁 必品阁 优于思念 6、 我失去了 完整的生活 所以也无法完成一首 完整的诗歌 十六、《国王的伤心酒店》 酒店是狭长的一排灰色的平房 砖混结构 家具是原木色的 国王住在最东边一间 床顶罩着白色的纱 夜里 地底下传来奇怪的声音 他爬起身 发现地基裂开了 土很干燥 循着裂缝往下走 出现一道道土坯墙 纵横交错 迷宫一般 一头灰色的熊 卧在中央的高台上 打着呼噜 国王躲到一堵墙的背后 一动不敢动 然后有月光照进迷宫 熊起身 人行直立 飞速穿过土坯墙 从另一侧循着缝隙 爬了出去 国王快步跟上 出去之后 看到芦苇荡 和一条亮晶晶的 灰色的河流 熊在河的对岸 端坐 背对着国王 像是沉思 又像是在看月光下的玉米地 国王看了一会儿熊 觉得困了 打算回去继续睡觉 一回头 发现裂缝不见了 再一回头 熊也不见了 十七、《春光刚刚长到两米左右》 据我观察 城里的春天 刚刚长到两米左右 所以高大的落叶乔木 还没长出叶子 夜晚 月亮爬到树梢 光几乎没有任何遮挡 照得地面 又冷清 又明亮 十八、《软肋》 两个多月了 没有任何人能够制止一楼的那只小狗 在每天凌晨 持续嚎叫 包括物业 和它的主人 一个大姐 大姐说没有办法 小狗爱叫 长大就好了 后来二楼的大哥 在上周六上午 把低音炮的音量开足 反复播放五条人 大姐在楼下喊 声音小一点啊 孩子要学习 大哥在楼上喊 没有办法 小低音炮爱叫 长大就好了 当天夜里 小狗长大了 十九、《我一路口吐芬芳几乎吐出了整个春天》 上坡 下坡 黑色的高速公路 吐出 黑色的凯迪拉克 凯迪拉克吐出 透明塑料袋 迎风飞舞 吐出白色纸巾 褐色瓜子壳 然后又吐出 黄色橘子皮 柠檬鸡爪 和正在燃烧的烟头 我也吐了 吐出身后 一路芬芳 包括但不限于 樱花、梨花、桃花 玉兰、郁金香、迎春花、风信子 以及三色堇等等 二十、《生活的真谛4》 1、 雨季过后 是漫长的酷暑 在封闭的房间里 所有的白色 都开始泛黄 包括T恤、大米 棉被和石头 味道也是黄色的 闻起来像是记忆里一种 咖啡色玻璃瓶装的 片状药物 2、 什么东西 要重重拿起 什么东西 能轻轻放下 什么人 能填满整个屋子 和整个城市 3、 阳台的一个角落 蜘蛛结网 守株待兔 它可曾料到有某天 要面对我 这样一只 庞大的猎物 4、 上天入地 徒劳往返 唇枪舌剑 没有答案 二十一、《诗歌展已撤场》 曲终人散 所有的诗歌都乘车离去 迟到的人会在门口 读到这一则告示 白纸黑字 意简言赅 一目了然 所以不必再 推门而入 不必逗留 也不必回头 要循着方向疾行 逢山开道 遇水搭桥 历尽艰辛 坐到一大盘草莓面前 二十二、《清明》 从体内升腾出的雾气 附着于玻璃表盘的内侧 所以时间变得 模糊不清 就像记忆 总是停留在 日出之前的田野 绿色 黄色 褐色 混成一团 带着磨砂的质感 没有界限 露水会打湿梦境 裤腿和鞋 一些新鲜的泥土 袒露出来 它们大口呼吸 积蓄能量 并随时准备 提供养分 让你重新长成 一棵树 一朵花 一根草 二十三、《睡虎山》 日光冷清 照得火盆里 燃烧的火焰 吐出蓝色舌头 烟雾缭绕中 松柏一层层排列整齐 显露出更深沉 更严肃的绿 从山脚望去 像一部宏大戏剧的背景 第一场 帷幕缓缓拉开 作为群演的老虎 拾级而上 嗅过黄白花束 大红的绸带 然后躲进宝塔的阴影 一阵急急鼓 所有一切都来了 风中漂浮的鱼 用牙齿切割 自己的嘴唇 孝子歌颂邻居的伟大 沙子张开 空空的手掌 狐狸把酒水和眼泪 倒进深渊 祖先站立在树冠之上 把铜锣敲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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