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集2556-2575

◎冯青春



泥沙集2556:我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见地上树影乱晃

形成交错变幻的迷宫

不知不觉走进去

全部都是熟悉的。过去生活的一幕幕

少年时的山岭。河

阴森的矿洞。燥热的工厂。经堂里的梵唱

应有尽有

我甚至还看见了我

那是一阵狂风袭来

无数的树枝扭曲。纠缠

短暂凝成的一道黑影

 

泥沙集2557:情人节。她拍了拍我的屁股

 

她卑怯地靠过来

声音细而颤

我说是在问我吗

她连连点头

我诧异———

路上独行的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问我

我回答了她的问题

想一想。又备注了几句

她似乎感动了

来自一个浑厚男人的和蔼和关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和小时候的每一次手舞足蹈一样

她笨拙地举起手

想拍一拍我的肩膀

然而她是一个矮个子女人

而且实在是太矮了

因此只拍到了我的屁股

 

泥沙集2558:孤独坡

 

出城西南五里。有一个荒坡

我最先来到这里

枯黄的茅草低矮密实

余皆空荡荡

不多久。来一人

看见我。逡巡一番。离去

少倾。又来一人

和前一人一样。也离去

如此连续多人

都是看见我后就走了

其实换了我也一样

因为我们深知

这个山坡虽然大

但也只容得下一个孤独

 

泥沙集2559:一切从简

 

自己

自己的

爱人

 

死了。双双喂狗

 

泥沙集2560:迎春

 

酣睡了两天醒来。是个大晴天

有小风入室。小而柔

是呵护过林中新芽的风

起来洗澡。穿薄衣裳

挥舞了几下手臂。有劲

 

泥沙集2561:遗迹

 

再也没有幽僻之所了

哪里都有他们留下的痕迹

有的留下一摊灰烬

有的留下满地烟头和口水鼻涕

在一棵大树后面

有人竟然留下了一堆屎

我差点一脚踩了上去

 

泥沙集2562:她走后。我经常一坐就是一天

 

起身后

看了眼被我坐得

塌陷下去的草丛

不禁轻呼

哇。好大的屁股呀

 

泥沙集2563:灰暗的村庄

 

灰暗的村庄里蜷缩着灰暗的人

从村口走出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

她必定是倾尽了村庄所有

这个女人始终没有走出

因此村庄平静。缓慢地升起炊烟

 

泥沙集2564:来到野外

 

来到野外

爬上山坡

躺在松树下

风从南来

太阳自西来

小虫从东边来

都向我这里汇聚

拍一拍草叶我坐起来

铺一铺草叶

想一想

我又躺下去

 

泥沙集2565:挽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拿起了枕边的一根根草

把它们挽成了一个个结

这是去年的草。又老又枯

但是依然可以换成

小心一些。有些还可以挽出两个

看着这么多一截一截扭曲蜷缩的

我在心里把自己也挽了一下

然后和它们躺在一起

一阵风来。刚刚经历过漫长冬天的我们

身上都还残留着一些寒霜

 

泥沙集2566:从一大片荒地穿过

 

一个人正在从一大片荒地穿过

记起有次我们去山上寻找墓穴

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

古时候的人就是从那里去长安的

群峦叠嶂中也是

隐约有一条细如绳索的小径

微弱地引领人们前行

 

泥沙集2567:风吹鬃毛

 

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不是马儿

走的也不快

但是心里确实有疾驰的感觉

风吹起我烂棕一般的头发

就像吹起骏马的鬃毛

 

泥沙集2568:天穹下

 

我来时那条狗就在那里

就在我窗下

据说它已拴在那里八年

它将老死在那里

无数个夜晚

隔着一堵墙

我们各自辗转反侧

有时候它会突然跃起。舞动锁链

我理解那种心情

我有时也会

啊呀一声突然坐起

通常是在后半夜。万籁俱寂

漆黑中。我们像两枚突然跃出云层的月亮

 

泥沙集2569:在大石头上坐下

 

很难想象。这曾是被冰雪覆盖过的

我一屁股坐下来

散发的气息果然有长者饱经后的暖意

去年冬天我也坐了下

当时刺骨的冰寒和现在完全判若两人

 

泥沙集2570:凶手从嘴上取下香烟

 

活已经干完了

活。正以完整充沛的样子矗立在面前

天气尚好。杯子里的茶水还有余温

对峙了一会儿

和所有禁忌工作者一样。凶手决定逃窜

具体表现是

他缓慢取下嘴上的香烟

眼神里的光芒随之消散

 

泥沙集2571:我。垃圾。雾。烟。和灯

 

在山下飘在半空中的雾到了山上就贴着地面走

我正在烧垃圾

手杵木棒把扑到脸上的烟子扇走

这时雾正贴着地面走

从院角射来的灯光打到我们模糊的身上

雾正挣脱模糊向灯上扑去

有一股焦味。呛人的

形成一种汹涌向我们扑来

 

泥沙集2572:寂静岭

 

本来没有风。我一跑动。风就来了

热也是。本来也没有。现在也来了

我决定停下来

让这些围绕我的散去

 

泥沙集2573:晚归

 

快擦黑时。松树叶尖上密密麻麻的水珠仍清晰可见

行到拐角处。我遇见了一个狐仙

我仍低头。麻木向前走

她潜行跟随。树林里密集响起水珠滴落的声音

浓雾罩着我们若隐若现

一直到家我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泥沙集2574:坐在贫困县的山顶上

 

坐在贫困县的山顶上

抽烟。喝茶。晒太阳

贫困县就在山下面

也沐浴在艳阳中

我们都一样。都没有什么生财之道

也都。仿佛很安静。一副享受的样子

但在我们的街巷里

涌动着叫卖和叹息

更隐秘更深处

偏僻的皱褶中

一片枯暗

 

泥沙集2575:鹿鸣

 

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在山林里走我忽然这样想

又想到鹿鸣呦呦

于是怪叫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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