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 ⊙ 钟磊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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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笔记(13首)

◎钟磊



《观望》

想一想,五十知命到终老,
还要经历多少过眼云烟?
还要有多少故事?
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活得如此不易,
萎缩在白纸上,
即是被语言的边界隔在一边。
我并不是被红太阳抚慰的一个人,有那么多忧伤,
总是想起从襁褓到坟墓之间的事儿,
并非是虚构,总是噩梦连连。
像我被包围在一个意象中,
总想在星期一的早晨描述父亲,却在一个空椅子上怔住了,
像父亲在说:“这是万物的陷落。”
我总想在汉语之上,标示出汉语在败坏思想,
在以一个阴影观望着,
以为能干这件事儿:“能够深藏在生命的废墟中,
在三月的桃花里吆喝着——”

2023/2/27

《地狱般的职责》

读阿贝尔·加缪笔记,让思想获得免疫,
将一个下午引向隐喻,
包括让死魂灵做好准备,
一起在下午的时光上找到平衡。
为什么要邀请阿贝尔·加缪一起作祟?
不知不觉,也混得无药可救,
也无法用泪水收拾床榻,
又把肮脏的流质引向这里,那将是卑鄙在毁坏陈述。
是用一个下午隔开苦涩的未来,
这是我在竭力证明之物,
为了一份简单而纯粹的工作,
在绿皮火车上加入诱惑,像一个行事机密的人,
在两根铁轨上穿过两个世纪的衰疲,
在计算太阳穴上的伤口和尺寸,
必须保留智力的遗产,
像生之大限,有地狱般的职责。

2023/2/27

《在暗处唏嘘》

垂死的父亲,曾经向谋杀发出邀请,
在说:“请杀死可怜的灵魂。”
三月集结的流寇,
并不缺少邪恶和失败,犯下了健忘症,
是那么善忘的,是那么下流的。
我也准备好不做好人的理由,已经不是诗歌的飞行器,
而是魔鬼的诅咒,
在三月的疆土上题词:我不是受骗者。
我在暗处唏嘘,
在描述潜伏在日常扰攘中的暴行,
每一天都消失在地下。
是啊,我也是可疑的人,
单单在墓地上谈起我是感染死亡的一个人,
也有罪愆和过错。

2023/2/28

《诗性笔记》

写诗写到天亮。让骨头变成白色的骨头,
在恐怖中巧妙地活下来,
像保罗·策兰那样是德语的死囚,我是汉语的死囚。
嗯,我相信诗比我更早熟悉黑夜,
总会出现在三月一日零点的天空,
在以点点星光渗透悲伤,
黑夜仍是一块旧抹布,已经沉人乌克兰的茫茫大雪。
我可以在保罗·策兰的诗句上签名,
在黑夜中应了一声,
说起我只是夜半钟声的秘密,
后来才是白昼和黑夜的比例,
像一个永生的面容保管者,在表白,在呐喊——
所以我在为自己发明语言,
在妻子熟睡的床榻上学习感性数学,
在点数着黑暗之人,以灌满钟声的耳朵喂养一条飞鱼,
在把催眠曲丢给天的鱼肚白,
哦,我是诗的纪念品,
哦,我是诗的笔记本。

2023/3/1

乱世浮云

突然,想起生死两难一词,
都不是我的选择,
我已经置身于恐怖高地,像坚韧的灵魂遍布全身,
正在生机勃勃的午夜中苏醒,
在生死两忘的大街上蔓延。
是这样吧,我是含在时间嘴里的一朵乱世浮云
死亡的斜坡滑过
使我不停地亲吻着死亡,包括死去的父亲,
父亲是那么倦怠,
在讨厌打盹的南山坡堆在我心上,
并指出一座寺院,被人嘘过一声,
那儿没有被石化的头颅。
我是父亲的灵魂延伸,正是昨日的异端,
在接近昏睡的一个广场,
又被卷入窒息,那是黑暗的漩涡,
有人说起罪在我们,又被排在一朵浮云的背面,
铺开一条裹尸布。

2023/3/3

《和自己的影子结合》

就在昨天夜里,父亲把我叫醒,
交给我一片松树林,松树林中没有蝙蝠或乌鸦,
只有老家的样子,更像是我的秘密。
诚然,我不想赞美我不认识的东西,
更不想和虚构的巨人抱在一起,
只想和自己的影子结合,远离坏蛋的地窖或沼泽,
并置身于某个故事的第二章节。
使我能够看见父亲在打开黑暗之门,
在一条河流的堤岸上挖掘什么,
或与一把铁锹相遇,在完成半个天空,
在一条地平线上起伏着,
仿佛是父亲在心中装着一个家庭,在复活一个金属部落。
不论父亲是来自于日记,还是来自于警句,
我仍然可以感到时光在下沉,再一次下沉,
像沉下一代人的骨头,在保留着一棵松树的脚步声,
另一棵松树的脚步声。

2023/3/4

《敏感词的启示》

只有敏感词知道我要说什么,
让我抢先说一句:无辜没有例外。
嗯,敏感词不是一条绳子而是一座监狱,
在补充敌人的历史。
嗯,敌人像野兽一样在撕裂着汉语的骨骼,
在把故国当成腐朽的部分,
在宣告汉语的粉碎和瓦解——
哦,我是敌人的敌人,
像一个死魂灵在把地狱挪到地上来,
在穿越死胡同,也反观自己却对不起自己所经历的苦难,
在安慰和宽恕一切真理。
敌人是如此凶残,在将我和以前的肉身一劈两半,
一半抵不上一个面具,
一半抵不上一滴泪水。
敌人照例在缀连敏感词,再次交给一条铁链来统治,
偏要说出敏感词与真相相似,
在说:“有人要为真相去死。”

2023/3/4

《孤寂的一个例证》

想和死去的父亲聊聊天,
就跑进老房子里呆坐上大半天,
向不公平的老天爷讨说法,
在说:“别以为我是一只乌鸦,
我是被父亲挑选的一个苦孩子,在乞求原谅罪孽。
其实我并不懂得告解,
就连一座老房子的回忆都走不过去,只是在哭。
没有人来和我聊天,
我只记得父亲在老门框上刻下我的成长标记,
只是孤寂的一个例证。
这些天的每一天父亲也来老房子坐上大半天,
看见我在一言不发,
也不想把打开的收音机关掉,
和以前一样,总是听着收音机到后半夜,
总是觉得黑暗缺少光亮,总是想起我的孤寂长什么样,
想起孤寂和灰尘一样会飞,
就像是神话。

2023/3/5

《罕见的故事》

最近三年,父亲总是在午夜醒来,
在用双手摩挲一个黑面罩,
总是想把漆黑打磨得闪闪发光。
这是父亲一生的想法:只想做一个人就足够了。
是啊,父亲的双手比十个月亮还要大,
在把手印印在一个黑面罩上,
像在说:“人在做,天在看。”
一个黑面罩模糊了父亲的肖像,总是持以为真,
在以常识遑论黑暗时代的人们,
在黑暗中妨碍我的父亲讲述一个罕见的故事,
类似于把我的父亲推向一首民谣,
像命运之星的一个单数,像彗星一样逃脱。
是啊,用不到荒诞一词,
是有人在支持匿名,在把恐怖化为感伤,
在把时髦的真理当做硬币一样抛来抛去,也丢在黑暗中央,
在否认我的父亲是自明之物。

2023/3/7

《玄秘之书》

傍晚,我从长春火车站的汉口大街经过,
去赶往 2路汽车站,
听见一个环卫工人在叨念着什么,
像是纸里包不住火。
我反而觉得他的橘红色工作服像火,
让我猜出这是午夜禁语,包裹不住他的所思所想,
应该是从噩梦中泄漏的。
很巧合,我的噩梦在午夜升级,
被一个空电梯间牵引着,像一场该死的诈尸,
让我在僵尸的脸上扇了三巴掌,
僵尸却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又随着我的手势倒下去,再也没有站起身来,
空电梯间只是九尾狐的梦中旅行。
没错,在第二天早晨又一场空乘训练开始,
我又经过长春火车站的汉口大街,
乘上了2路汽车,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空椅子,
很抱歉,是这样的,
空椅子已是空空如也。

2023/3/10


《一个心愿》

必须得干活儿!”
这是赖纳·马里亚·里尔克说过的话,
现在正适合我,
生活是如此惨白一一像我的衰弱与疲惫,
蹒跚在三月的冷风中,
像在吃力地拉着一把二胡,
并没有在二泉映月中纾解窘困的内心。
作为一名写诗的老汉,
仍在父亲走后的日子里抽噎着,
是如此接近,是天养之人所听到的最后歌谣,
在活着里死去,在死亡中活着。
这也是肉身遭受的亵渎,
使我的面容像死灰一样白,几乎是三月的一张白纸。
我也坦率地告诉读到这首诗的人吧,
我睁不开倦于光明的双眼,
尔后是必须跟随着真相的幻象迈向黑暗的深渊,
那儿也是恳求:“带上我走吧,
我已渴望许久。

2023/3/13

《三月的生活之钟》

黑暗的春风刮上十楼的窗口,
像在敲打窗玻璃,

而窗玻璃并不透明,与黑暗的春风对等,
不能承受生命之轻。
这也是三月的生活之钟,
一定要小心,让我感到凌晨三点钟的冷,
即是魔鬼的禀赋,并不打算从我的脊背上移开,
即是黑暗突出的硬疣,
比卑鄙的黑夜还要不知廉耻。
请让我坐在黑暗中心吧,去练习新冠后遗症的咳嗽,
再咳嗽两遍,在为耻辱而耻辱,
不能修正来生,活像是被摘除掉的两个空乳房,
在考虑放弃什么。
嗯,我从来没有在黑夜里敲打过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
以为十楼便是肉体的一座监狱,
从此苦难便是家常便饭,
被我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2023/3/15

《两代人》

看见牛奶,仿佛看见父亲的影子在流淌,
像流进塞纳河,
像保罗·策兰的诗。
是啊,是父亲让我接近真理,
哪怕是真理被长舌妇的舌头抽回去,
不能被时代讲述。
此时,狐狸在中毒的汉语中说个不停,
形同于恍惚,像失而复得的衣服,
忽然变成黑面罩,总是在面具的背面闪耀,
那不是汉语的皮肤。
而我在哪儿?我看见汉语的刽子手正在涂盖一块正条石,
像把我扔出石头的巢穴,
在让我扮演一个孤独的诗人,
显得渺小而不堪,在劳动的边缘上滴淌着蛋白,
导致我在地下室透视,
像一个隐形人在说:“我在寻索我,
我又睡在父亲身旁。”

2023/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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