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巴克
据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星巴克,
唯独这个男人只有一杯咖啡。
据说每个星巴克都有一杯不同的拿铁,
每个咖啡师都有自己的手艺,
唯独这个男人只喝自己手中的那杯。
据说每个喝着咖啡的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唯独这个男人只是喝着咖啡。
事实上,每个喝咖啡的客人都会低头
看自己的手机,或者电脑,
唯独这个男人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
只是喝着咖啡。
据说每杯473毫升的咖啡都会在
一分钟后挥发掉3毫升,在20分钟后
被全部喝掉,或者端走,
唯独这个男人的咖啡始终是满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
今天早上颖卓忽然问我,死后的墓碑上
是写笔名还是写真名?——很纳闷,
为什么一遇到重大问题,她总是逢早问我,
而不是其它任何时候。一整天,我都在
想与之关联的问题——到了天堂或者地狱,
无论哪里,又能在哪里做些什么?
老人与海
有一次在海边,我们问一个刚刚出海回来
的老人(一般这个年纪再去出海,
凭借的不再是他的力气,而是预感鱼汛
的经验),一辈子在这里有什么感受。
他说,小时候感觉海很大,海里的鱼也大,
海平面总是悬在我的头顶上。到了青壮年,
大海就是我脚下的一汪水,海里的鱼
都是自己游到网里的。现在我年老气衰,
再次感觉海平面压迫在我的头顶上,
或许这是一种神秘的启示。
植树节
我住的那条街正在植树。一群“红领巾”
忙着挖土,运水,埋下一棵棵
小树苗。——自地球的形成,已有
46亿年之久,成为一棵一千年、两千年
树木的不过几十棵,在地球的另一端。
这些小树苗不可能活过那么久,
何况是在这片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
孩子们已经学会用无产阶级思想考量
孔子的主张,他们可不能活过
两个前辈的年纪,不可能看见自己
植下的树木活过钢铁的废墟。在某个
合适的时候,他们会成为自己的劈柴。
历史的惊讶
我女儿在读李自成的故事,五年级
大概识了不少字,也能读懂其中的关键。
我说读史贵在汲取其中的经验教训,
她问我是汲取李自成的教训,还是汲取
崇祯的教训?谁更值得同情和拥护?
人性
在我就要五十岁,确切地说已经五十岁
的时候,我方才理解一点我父母亲
那一代人关于爱情的理解。(他们至今
仍然健康,我时常祝他们长寿)。
那是在我临世之前,遥远的七十年代初,
他们第二次约会,我父亲扛着
一床行李(他的全部家当)住进了
公社的草棚,对着我的母亲,他说
此生我必许你一座教堂。
我母亲一生未曾烧过香拜过佛,更没
进过一次教堂,只是临近晚年的时候,
更加坚信“人”,最终只会走向人性,
而不是成为斗士或卫士。
啊
今天早晨,在卫工明渠岸上散步的时候,
忽然想到很久以后的一个情形,
可能是几个月之久,也可能是明后年。
——同样的早晨,岸的这边只有我一个人,
另一边也只有一个人,从背影上看
应该是一个女人,我们都缓缓地向南走着。
我忽然想打开喉咙喊一声“啊——”,
希望她能够听到,或许本来喊的本来就是她。
可能因为什么事吧,但是现在还没想起来。
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急事,但肯定是
出于必要的事。我猜她听得到,也猜她
听不到。她自顾自地走着,声音被车流吞没了。
真希望她能回过头来啊,茫然地望着这边,
望着我,猜测是谁在喊谁,即使我们
谁也不认识谁,但至少可以费上
一番思量来猜测各自的身份。
失眠记
小时候,天一擦黑星星就亮了,但是
煤油灯的光亮胜过了星星的光亮,
蜡烛的光亮又胜过了煤油的光亮,
后来,电的光亮胜过了蜡烛,
而太阳的光亮永远胜于一切。
为了看见光,我已经在黑暗中熬过了
好几个世纪,就要五十岁,
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
雄性公民
某天早晨,醒来的何先生发现自己的喉咙
在不由自主地打鸣,像雄鸡那样
喔喔喔地啼叫了三声,甚至脖颈
也跟着一起牵动……他妻子来敲门,
说楼下邻居家的公鸡已经起床了。
他是否也应该起来,今天家里的任务
是采购下周的蔬菜和鸡蛋……趁着
妻子不在的空档,他赶紧检查了一下
身体其他部位,还好都是原来的样子。
但感觉菜市场里,地铁站上,甚至路边的人
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瞟着他,应该是
哪里又出了问题。他冲进一间“速8”酒店
(服务生甚至没正视他一眼),
在浴镜前检查自己裸体的每一个部位
——胸口处的皮下已经钻出一丛毛锥,
不知是要长出人类的毛发还是雄鸡的毛羽。
此后几天,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的
何先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停地揪着
自己胸口,虽然我们这个民族的雄性公民
一般不长浓密的胸毛(羽毛)。
迟到的批评
一位穷困到几乎饿死的画家在真的死后
一百年方才得到重视,遗作开始
进入显贵的视野(随后是平民的)。
但是活着时,因为只用得起劣质颜料,
否则他的人生和画作堪称“伟大”。
处暑(童诗)
今天是处暑呢,我们去松林里采松果,
处暑的“处”字至少有三重意思,
其中一个就是我们欢愉地交谈。
从松林里钻出来时,天已过午,
我们必须回去了,再待上一个时辰
就要看不见家里的路。
松树多是油性的,我们感到异常干渴,
我们趴在水洼里不停地喝水,
很可能就喝下了一群小蝌蚪。
松果将在秋天炸裂,至少现在还不会,
我们手拉着手,松果就待在我们
身后的背篓里,静悄悄地什么也没发生。
俳句三章
1.
屠宰场里,利刃下翻开的一层层鲜肉
真的干干净净,好像明镜台一样
没有招惹一点儿这世上的尘埃。
2.
鸡舍里,每一枚新鲜的鸡蛋都梦想着
庆祝自己的一周岁生日,但是
没有一枚鸡蛋能等到那一天。
3.
临终前,让孩子把墓穴挖得深些再深些,
躲过那些虫豸、老鼠和野兔,
没有了它们的打扰才算得上安宁。
论知识
记不清是八十年代的哪一年,但至少是
1989年之前,我父亲的小生意黄了,
拉回家一大堆旧报纸。我们很震惊,
我们从来不知道他那里竟然还有报纸。
他在公路边开设了一间交易粮食(主要是
玉米)的贸易货栈,但是后来好像
被人掺了太多的泥土和砂子,港口不再
要他的粮食,所以它就黄了。
我们只是震惊于那些彩色的报纸,
彩色的图片和文字,和课本上的一点儿
也不一样。我们开始知道更多事,认识更多字
是从读那些旧报纸开始的。虽然
他的生意黄了,生活重新回到了窘迫的境地,
但我们从那些副刊里知道了更多
美好的东西。世上的饥饿有两种,
一种是食不果腹的饥饿,一种是吃饱了
还想再吃的饥饿。虽然后来不再时常吃肉,
但我们获得了另外一种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