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女巫的酒坊

◎呆呆

《孤独的人闻不见夜来香》

◎呆呆



《孤独的人闻不见夜来香》
      
走吧,那河流的尽头一片荒芜。
                    ---题记
              
1、几乎是莲花

竹林很容易让人迷路。
枯黄的竹叶,从很高枝头飘落;我们几乎没有生活。

因这牢狱,因这星期五的小岛在漂
因这晚风带来的海,漫过旷野,坡地,水田。带走杨树后的篱笆和房屋

我们扒开月色往外瞧:
看不见尽头的汪洋,莲叶长到天穹;荷花此起彼伏
而我。是最潮湿的一朵,用溪水洗翅膀上的云翳

 
2、饮酒者。和他碗中的蓝

夜深了。坐在山坡听夜风拍打透明的身躯
萤火虫搬来的宇宙,一个接着一个消失

荷塘里的蛙鸣。鱼塘里的锦鲤
再怎么倾泻,倒出来的依旧是深蓝。深蓝的银河

村子里的房屋,安静地左右摇晃
四面八方的萱草,羞涩地趴住窗棂

我答应要给你写信,信里必须提到那个老妈妈。踩着空空响的缝纫机
构树的叶子,又纷又乱。飘向我们身后


3、孤独的人闻不见夜来香

远远地。湖心传来笛声
他想走到那里去。屋子一间间飘了起来
像很多年前放的孔明灯
他一定要走到那里去,沿着水势
他走到一个镇子,月亮洒落黄灿灿的花瓣
人们已经熟睡,把梦蒸得透亮。他走过镇子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只有夜来香。在星空驱使下,一点点浮出水面:哦,那个穿背带裙的女孩


4、夏夜

飞蛾的翅膀越来越重
终于落到了纸上。
星星交配的季节终于来临,每晚用深蓝的天幕写信;

我们无所事事,躲在温热的气囊里面
一次次被晚风送到杨树树梢
天牛啊,瓢虫啊,尺蠖啊,只有蝉声把炊烟拉得细长,去缠绕野地,池塘。坡地上的茼蒿花,在一幅画里此起彼伏,远远地亮着;只有夏天才会清晰的器官


5、去镇上

马戏团来的那天
禾场上放露天电影

戏台越来越黑
摸进去的人“咕咚”“咕咚”泛起泡沫
我们走在开了槿花的夹道

听到地心轴承发出“吱嘎”的声音
我们躺在新修的机耕路

等待着这个星球的秋天,冬日和春夜。拖拉机犁着云层
构树摇晃着。一片片翻卷着往下掉纸牌

白荧幕背面雨落得很有耐心。那是很多年以后的场景:阿英在院子里洒扫
日月桥头涌出很多人
马戏团的小丑,骑着独轮车去月亮上插旗幡

 
6、夏夏

雨来得突然
去古人造的凉亭躲避,墙垣倾颓
似曾有野狐造访
雨势长且沉闷。穿蓑衣的人,挑筐子的人

脸完全垮下来的老妇;一朵云飘自2022
甜瓜香味四处弥散。那个青年骑着单车飞速冲进小院,他开门。悄无声息地上楼
夏夏。是穿粉色塑料凉鞋,泡泡袖白裙的女孩

在运河边一边绞着槿叶洗发,一边眯起眼睛,去瞧岸边的房舍和工厂
摇摇晃晃,在暮色中薄成一幅剪纸

 
7、彩虹鱼的粉色泡泡

夜观天象。月亮果真是只猛兽
撞撞工马里奥

她。也许是他,殷切地同我搭讪:
人类。恕我冒昧,你们的人造光,限时按钮。

没错,今夜星空稍许趔趄。人世的湖水,赠送给你。捂起耳朵,把月亮盗走

 
8、在那些桑树的后面

那里有座小学。灰黑围墙
光秃秃的落日
学生们杳无踪迹
识字课本一页页打开散落课桌
钱山漾是一幅挂起的蓝绒毯,靠近邻村那侧
人们掀起一角,钻进淤泥里拽莲藕,“嘿咻”“嘿咻”“嘿咻”
麻雀们围着暮色的大甏拍动翅膀。天黑透时候
绒毯变成了蓝灰色,我和父亲扛着铁锹。沿着绒毯边缘赤足走回家。泥土又细又软,丝瓜花慢慢攀上我们的脚髁

 
9、星空下

我想画下这只陶罐
从罐口往里看,一片漆黑
凭着记忆摸到一排水杉
微微发烫的水杉
它的枝叶在指尖流淌
卖啤酒和冰激凌的小摊需要挂上彩灯
“为什么不去电影院,坐上通宵?”
没有人伸手去搅动漆黑深处的那只钟表
除了莽撞的月亮还会是什么
那天我们走出小镇。
稻禾在雾气中若隐似现:平原上一片灰白
那是燃烧殆尽的寂静和道路。但愿回来时我们能遇到那只陶罐
它裂痕斑斑,因为愤怒
它酒气冲天,因为月亮这只不靠谱的钟表,顺走了我们眼尾的繁花

 
10、夏日旅馆

夕阳在小镇屋顶烙着薄饼
父亲把我领进房间说要下楼买包纸烟

我猜他今晚不会回来
他拐进一个弄堂
那儿墙角有丛细竹,河边开满红蓼

父亲说在那破旧的木楼房里有个地下赌场
他就想来碰一碰下半年的运气

但我觉得,那里住着神秘的女子,就像老人常说:河水变绿,那是夏天最苦的心。
为什么我的父亲,是个赌徒

为什么我的父亲。除了母亲之外他还要爱上别的女人
那天晚上我去敲隔壁房间

一个穿白睡衣的女孩开了门
月亮落入天井时候,我们坐在屋顶双脚浸入银河

我们的父亲经过糖果店,买了一把彩色糖果
我们的父亲既是赌徒又是多情种,在那房间的老抽屉里。有本《飘》,翻译者傅东华

他说亚特兰大,就是饿狼陀
他给书里的白人黑人,都取了个中国名字

 
11、野有鱼

不要怕。当它们玩累了就会躲到树叶深处
那些水本来就不够友好

它们从云层垂下手臂给平原梳麻花辫
鱼群游荡的夜晚

村庄系在银河后腰。
草丛里的蚂蚱
玉米杆子上的螟虫

一只工蚁收拾好行李。从这窗口遥望大海,大海羞涩如一株雀舌草

鱼们的喁喁把房子压进河床
剥去“物”的荡漾,鱼群。当它们玩累了

就会躲到树叶深处
那些浓荫,水的腹地

有一天我们走到了那里
我们曾经是鱼群,一片片掉下过深邃,哭泣着的鳞片

 
12、丝瓜花的短暂梦境

你到过那个城市吗?
那是一个干净,到处都是喷泉的城市

人们每天都在庆祝节日
无论白天黑夜,任何角落能闻到面包的香味

你乘坐的巴士,刚刚经过一个热带雨林
车窗上还咬着凶猛的雨点。这彩虹初霁的城市让你目驰神炫

忘记了巴士还在浪头上打旋
远远地,那些窗户。都是地平线上的丝瓜花,晚风走过。它们身上的衣衫摇摆不停
 

13、跟着江水一起唱歌

有一个声音跟不上了
它长出了莲藕的手臂,伸出水面去摘月亮的莲瓣

有一个声音跟不上了
它去守河流的大门,石头,石龟,石狮子还有高高的石山

有一个声音走不下去了
就去暖平原的双脚,肺腑和五脏,还去搬动树枝上燕雀的巢窠

有一个声音走不下去了
它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矮房子,到了夜晚。伸出灯盏的触须和脚掌,一步一步地爬上天幕

后记:此诗献给2022722日消失在地球上的长江白鲟。几天之前,星空的酒杯盛开超级月亮,这世界是美貌的,忘形的。我想起,在这样的月亮下,我们曾在太湖边的鹿场里,取鹿血佐酒;那时年轻气盛。眼见秋风里苇花一路白头,竟为这苍茫击节而歌;那夜的月亮,也可能是翻转的垂死鱼腹。假如我们能跑过岸边的苇花,也可能会遇见那个最后的尼安德特人,看看吧;时间正在将他凌迟。在这个星球上,当我看到月亮并认出了它,当我看到祖母的肩头飞过一只翠蝶,我知道,这一切已太迟。
 


返回专栏
©2000-2023 poemlife.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粤ICP备1814899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