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我写的诗也是古诗，我就轻松不起来。

不仅要即兴，还要即怨。

即怨易工，但成事不在一篇两篇，在于荠麦青青一望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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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怨·负极青年


有时候去做一名负极青年，
把忧郁的磁感线扎成灯笼。

却往往是灯笼困住一盏灯，
一盏灯旋拧进青年的怀里。

技术改掉了他流泪的习惯，
新政不断拿走他体内的碳。

从一根钨丝到一粒粒光珠，
也学做愚公把遥夜掏成空。

2022.4.14
 


即怨·通勤青年


日程表驯化了你的生物钟，
一双睡眼猛然睁出个七点。

小程序爬掉一生的大数据，
二维码解决三个终极问题。

元宇宙里享有福报的先民，
每一天通勤于最优的路径。

却依然有西西弗般的疲惫，
疲惫巨石般滚落灌进肠衣。

2022.4


即怨·躺平青年


广厦千万，而她在盲盒里，
明天打开的依然是今天吗？

躺平在新一线城市的上空，
四百万辆汽车豌豆般滚动。

纵是二十层霾和二十层雾，
也不再是新婚前夜的公主。

她梦见博物馆变成了谷仓，
她梦见地球不过沧海一粟。

2022.4


即怨·四月


四月仍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落花伴着浮尸从河面漂过。

死亡又一次匿名来到眼前，
河水棉絮般塞满她的身子。

太阳是人世间第三只冷眼？
另外两只直直地瞪着青天。

你也觉得冷吗？你可知道
伸出去的长竿比流水更远。

2022.4.19


即怨·防疫青年


不曾想这儿也有一场革命，
陈列的红袖标重箍到臂上。

人民日复一日地排着长队，
一步步张开他们紧闭的嘴。

是谁赋予这小小棉棒权力？
屡屡把民意按压在舌头里，

眼看一管管核酸排成子弹。
退膛的喉咙沉默不发一言。

2022.4.21
 


即怨·失业青年


这一天我们不再同时起床，
这一天我们不再同时出门。

这一天我们不再同时地铁，
这一天我们不再同时回家。

这一天大街上仍车水马龙，
这一天换乘点仍人头攒动。

这一天我又一次感到悲伤，
却不是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2022.4.24
 


即怨·春韭


今春的雨也不过沪指三千，
你岂能奢望天井里取一杯？

唯物的雨比润物的雨更贵，
且看他从春韭的嘴中收回。

真的从来没有什么救市主，
但资本确实有神仙和皇帝。

在从来不属于你的游戏里，
敲钟的锤子比镰刀更锋利。

2022.4.25


即怨·归零老人


白头发好似最后的韭菜花，
现在她歪着头呆望着屏幕。

宛如一支即将退市的股票，
一个去老三板一个去坟墓。

眼睁睁一生在账户上归零，
她徒有烦恼却再没有痛苦。

算了人民公园里跳广场舞，
得了乘车去航天城信耶稣。

2022.4.28


即怨·一块蓝布


他们先是一脚踹开我的门，
然后又一脚踹开了我的梦。

顷刻间大厦崩塌一块蓝布，
顷刻间一无所有除了愤怒。

但是不要不要再问个不休，
他们早已用口罩堵住自由。

这就跟他们去集中隔离点，
这就去住一个更小的单间。

2022.5.2


即怨·冠状的春


不去写咖啡馆里的留言簿，
等着后来人把你的心事读。

也别去看大门前的告示栏，
居委会提醒你侵晨做核酸。

你且看冠状的春也被禁锢，
对着生意惨淡的临街商铺。

垂下头丈量着连阴的长度，
把一瓶沙约等于一个午后。

2022.5.2


即怨·为广场舞大妈而作


学生们做操，老人们跳舞，
中年们把路走成一根扁担。

挑呀，挑呀，挑呀，挑呀，
一生还本付息里白驹过隙。

且停下来看看母亲们跳舞，
仿佛她们不曾经历过痛苦。

跳呀，跳呀，跳呀，跳呀，
她们从夹缝跳到了广场里。

2022.5.7


即怨·出上海记


曾经你背井去了帝都北京，
如今你带着伤害离开上海。

可无论往哪走无论往哪瞧，
都逃脱不出那混凝的盲盒。

希望正一平一平方地失去，
祖国像一座脱瓷的卫生间。

他们在这浪费了你的生命，
就已在任何地方冲掉了它。

2022.5.18 


即怨·口风


昔有十五国风，今唯口风，
一根棉棒搅动推恩的诸喉。

为全面归零从城市到农村，
建一座座采集核酸的方舟。

驱疫的灵符终贴到你脸上，
奔流的江水堰塞进你口腔。

还要拔掉祖国多少根毫毛？
才能人口一支定海的铁棒。

2022.5.20
 


即怨·码上还乡


动态发布，一个局部消息。
再闻时，已无初闻的狂喜。

不敢想是新冠割据了大陆，
把返乡的游子当祸水拒收。

忧愁一天天刷新亲人的脸，
电子设备般在待机中掉电。

当青春作伴在午夜的车站，
可有人放歌在新的隔离点？

2022.5.23


即怨·码上出站


这一刻人们都被困在这里，
把旅途的虚线缠绕成终点。

仿佛不锈钢围栏里的羊群，
扫一个码如同领一只烙印。

失速的旋涡里无痛的人流，
小小堰塞的湖从闸口泄出。

他们是水，但滴不穿石头，
他们有泪，但只浸湿枕头。

2022.5.27
 

即怨·幽州台下歌


今夕复何夕，排一支长队，
似拖一根链条没头也没尾。

仿佛历史剧里走出亡国奴，
很快我们也要走进历史里。

在那里依新排着一支长队，
戴着脚镣从幽州台下经过。

我们听见有人在台上恸哭，
想他是因掉队才倍感痛苦。

2022.6.2


即怨·系统故障


人是种不大高效的半导体，
人们恪守纪律结成处理器。

从部落冲突，到大国崛起，
系统调用越来越多的算力。

他们因运算而发热如夏日，
排长队只为走出一道非门。

当把重启作为系统的修复，
莫怪人是生生不息的故障。

2022.6.6
 

即怨·食客与凶年


山东有招远，河北有唐山，
麦当劳欢迎你光临烧烤店。

今夜他又递来张隐藏菜单，
殷勤地为你介绍本地特产。

点几只赤脚，勾几计空拳，
烹制时再撒下大把辣椒面。

你终是恶嘴里的经济实惠！
你终是好眼里的兔死狐悲！

2022.6.10


即怨·为唐山事而作


微博里击鼓，微信里鸣冤，
而人间太平好似个太平间。

大拇指从你的苦脸上滑过，
仿佛雨刮器刮去车窗的雨。

这是一段连续向下的坡路，
警示牌多米诺般向你袭来。

在事故最后的十六公分里，
你终于引起了有关的重视。

2022.6.12 


即怨·取现难


钱存银行里，可以涨利息，
人活这一世，是否也升值？

与太阳同睡同起的忒贱了，
可是他要咒骂那造人的人！

她锁住人的血，却锁不住
人的泪在脸上似河水静流。

一辈子把辛苦换成了纸钱，
生时他赚来死时他想带走。

2022.7.10
 

即怨·西北有高楼


隔着眼泪看这里广厦千万。
是谁让烂尾楼也有了人烟？

没有水，就提着汗水上楼。
没有电，就更珍爱这白天。

他们随地支起了锅与床铺，
在毛坯里做起了精装的梦。

本金和寿数一般越还越少，
利息是从银行多借的一生。

2022.7.17


即怨·因余杨事而作弃妇诗


妆台上满是从前的冷首饰，
泪制的珍珠与血凝的宝石。

戴来相看吧那镜人等候你！
可那镜人并无相反的命运。

战战兢兢踩过银镀的薄冰，
照镜女性永有破镜的不幸。

炎夏以冷眼装饰一座冷宫，
世人都避暑于弃妇的隐忧。

2022.7.8-18


即怨·河堤路上观落日而作


天边的云好似烘烤的酥皮，
落日有一个咸蛋黄的色相。

没有长河，它也是那么圆，
几根烟囱丢出白色的手绢。

远方是否有风孩子般奔跑，
是否也想驾驶空空的塔吊？

把一根长长的俄罗斯方块，
放进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

2022.7.24-25


即怨·七夕夜作


当喜鹊也飞不出冠状的天，
几艘母舰戒备在迢迢河汉。

没有桥但依然见桥的倒影，
每走一步都踩着一颗小星。

听说你想用眼泪去填海呢！
我则去海中间填两只望眼。

我望见飞来飞去的飞行器，
原是你织布机上的梭子精。

2022.8.4-8.5


即怨·因贾浅浅事而作


万卷书里装不下一个爸爸，
一生做您烟灰里一朵小花。

因为我爱您所以攀援着您，
把您的威仪分行成为阶梯。

千里路不过一根烟的功夫，
再一根我就来到世人前面。

我从鹦鹉那借来您的舌头，
将您的语言也在诗里流传。

2022.9.3


即怨·父亲的腥味


像这个世界里最早的比喻，
法轮早已化形为橡胶质地。

轮回依然取决于人的记忆，
周期则反比于权力的半径。

前人咬破手指画下的标记，
在时间盾构里又一次对齐。

甚至这一次因为靠的太近，
我们还能闻见父亲的腥味。

2022.9.11


即怨·敷面的海啸


熔喷的云被塞进海的蓝里，
太平洋仿佛一枚苍苍口罩。

满月如一根棉棒伸将过来，
澳洲张开他无可奈何的嘴。

竟然连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海岸涌起隔离的白色封条。

尽管全都感到莫大的憋闷，
但愤怒就只是敷面的海啸。

2022.9.12


即怨·为足疗女而作


手在你的手中是一件工具，
脚在你的手中则是另一件。

惊讶于你的纤手如此有力，
把板结的肌肉地一样锄犁。

仿佛在一双双脚上耕耘着，
一双双脚麦穗一样的粮食。

所以服务业就是新农业么，
凭借着辛劳聊作微产阶级。

2022.9.16


即怨·为贵阳事而作


深夜它们被城市搬了出去，
没有行李因它们就是行李。

虽然乘客车但更像搭货车，
这失事的货车我们都见过。

从混凝土盲盒到瓦楞纸箱，
四十七个纸箱侧翻在路上。

无需是香蕉更无需是可乐，
这不幸的一生我们都见过。

2022.9.18


即怨·宝塔山


被秋雨洗过的延安有些蓝，
被它洗过的延河则有些咸。

凤凰山依旧密接着清凉山，
一片云刚刚测过塔的核酸。

尽管只有风在风景里旅游，
每片树叶还是殷勤地讲解。

那些夏日盛极蔫拉的舌头，
似打了鸡血此刻全面复工。

2022.9.20


即怨·立交桥上


立交桥上忽瞥见广厦千万，
仿佛巨石碑多米诺般矗立。

无数等待匠人镌刻的窗户，
正傍晚着一篇义务的语文。

是的！一座座都是同一篇，
爱的舌头早已烂熟在嘴里。

一颗心像汉字被拆成笔画，
那么多笔画也无法组成恨。

2022.9.23


即怨·为西安赛格中庭瀑布而作


又来到这购物中心的中庭，
抬头望镶嵌着云天的穹顶。

商业从自然那采购来瀑布，
仿佛银色皮带传动着财富。

电梯托起许多气球般的胃，
最低级的享受反在最高处。

美食越来越像乌鸦的石头，
他们的身体里塞满了石头。

2022.9.24


即怨·C184途中作


旅途一瓶水替我看了风景，
她也透过水看到了我眼睛。

多么投影仪一般的倦眼啊！
是谁在用它来播放幻灯片？

事物们在瓶水中淡入淡出，
仿佛有一列火车迎面驶着。

它显然搭载了更多的乘客，
我很想在下一站换一列车。

2022.9.26


即怨·核酸亭


小区门口有座核酸采样亭，
里面坐一台人未免太孤零。

不晓得它何时临建在这里，
也不晓得它将于何时拆去。

每天我向他张嘴却不说话，
他是否会觉得我是个哑巴？

每当棉棒摁压住我的舌根，
他就会采到十分之一的恨。

2022.9.30


即怨·核酸亭怀古


现代化的流水冲刷着城市，
世人仿佛裹挟其中的沙粒，

旋涡在基础设施的旋涡里，
麻木于日新，忧惧着月异。

叹过去这里星罗了电话亭。
惊如今这里棋布着核酸亭。

这如何不勾起怀古的幽情？
摘下口罩恰似行一个礼仪。

2022.10.1


即怨·尘烟


隐入尘烟甚至隐入互联网，
人被户口在更小的屏地上。

真正的阶级固化正是这里，
无线更像是铁链徐州着你。

无论往哪走，无论朝哪看，
本阶级都自带幸福的滤镜。

在这里，我美美了很多年，
直到泪水倒映出美的不幸。

2022.10.2


即怨·羊


比起草原，羊更需要羊圈，
这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像经过任何一截羊道一样，
它从餐桌走到了我的胃里。

这另一座冒着胃酸的羊圈，
羊的形体化了但精神仍在。

有时我与这只羊心意相通，
它也体会着我做人的苦痛。


2022.10.4


即怨·弃妇


在核酸贴贴满我手机之前，
恨未隔绝一切病毒之感染，

恨人言之悠幽人口之堰塞，
恨口罩与落叶徐来且联步，

徜徉于我电子镣铐之双脚，
这自由竟也羡煞衰草无数，

靠一匹码儿往返于人生路，
我以我的哀戚装饰新征途。


2022.10.23


即怨·灞河夜行


酒后则去灞河与流水散步，
人在路上走如水在水中流。

心有水绪层楼也随之涨起，
谁使顺风手剪灭了西窗烛？

灞柳廉租屋真个好观河处，
放眼见绿城空置的黑洞洞。

把水里的灯点进楼里去吧！
此事还需请教海上陈东东。


2022.10.23


即怨·忍耐


有人受够了有人还在忍耐，
有人无所谓却非无所畏惧。

班要上家要回耶娘和妻子，
生生活着把新闻看成旧闻。

饭菜可口于伦理的添加剂，
罐头新鲜于篡改的保质期。

几乎没有理想无灾又无病，
理想有风险追求都很谨慎。


2022.10.14


即怨·转运


转运非转运，运到运以外，
被命运了的人也被货运着。

从呼和浩特再到巴彦高勒，
火车是另一条逆流的黄河。

仿佛在顾城的帽子上夜行，
仿佛驾驶着黑豆般的眼睛。

当转运至庙堂门槛的后面，
几字弯恰似那象形的冠冕。

2022.10.28


即怨·即怨


转发不足以平怨则须即怨，
哦俊友请拾起这门老手艺。

兴观群如今已经变得残忍，
你我都在冠状的奥斯维辛。

人啊不能总面朝大屏小屏，
请也为苍茫大地立一颗心。

要即小怨为大愿以怨请愿，
一愿一世界啊一怨一和谐。


2022.10.30


即怨·致子美


子美兄：青春作伴好还乡，
沉默地行走在中原大地上。

基础设施再好但仍需徒步，
双腿重新丈量古老的长途。

我写流民的俊友家在周口，
我捕风的俊友遥望于杭州。

杜诗我们都爱但爱得悲哀，
这悲哀在悲哀中排起队来。


2022.10.30


即怨·为郑州事而作


前有深圳富士康十三连跳，
今有郑州富士康染疫外逃。

又一次把农民工还给农民，
把公路铁路航路还给了草。

麦苗般行走在中原的麦地，
大包小包犹如压枝的露水。

逃是用最古老的方式前进，
逃是把脚印再次播进土里。


2022.10.30


即怨·为兰州事而作


当霓虹灯擦亮巨龙的双眼，
龙的传人死于东方的夜晚。

再一次黄河是母亲的眼泪，
泪水悲鸣卷走她蜡黄的脸。

人在人中一人一人地流失，
心在心里一心一心地灰烬。

直到爱恨进一座座热搜里，
紧攥三年的拳头终于空心。


2022.11.1


即怨·哀枕头
梦中作诗一首，梦醒只知有哭，不知有杜甫。


梦写一首诗，吟罢泪长流，
我是一艘沿泪直下的孤舟，
从夔府出发，搁浅未央湖。

这回不再是被核酸声催醒，
醒来手里握着彩笔与使命，
你许我沉重，再许我轻盈。

看窗外蒹葭苍苍的新中国，
过窗内白露为霜的死生活，
窗子永远防盗但更防你我。

当你在江头哭我在枕头哭，
航空管制限飞了一行白鹭，
两只黄鹂也因拭子而封喉。

2022.11.5 


即怨·封城


被关进七十年产权的盒子，
时间到了再被关进另一只。

你所拥有的空间越来越小，
小到连你也成为一个空间。

手无法再伸出手就像舌头，
舌头被隔离在每一张嘴中。

难道自由是自由的抵押物？
我连我的梦里都感到拘束。

2022.11.4


即怨·早起做核酸


仿佛从役梦里醒来的劳魂，
清晨人们排起一字长舌阵。

二千户人家输给十个大白，
这是我日日都经受的惨败。

恨时无英雄更恨我的无能，
但恨得越多就恨得越懦弱。

我早已经在心里百战死了，
我不过裹着人皮来到人间。

2022.11.20


即怨·雪


仿佛午梦里激扬出来的雪，
自下往上飘升真咄咄怪也！

那先来的雪想必已经融化，
那后来的雪也不害怕脏污。

这比空白更为浩大的清洁，
大白天就开始人民般下着。

雪落在大厦，也落在方舱，
雪落进黄河，也落进长江。

2022.11.30


即怨·悼一位长者


仍记得遥控器失灵那一刻，
你检阅着军队也检阅着我。

再次相逢则在升学课本里，
我们聊起那台王牌电视机。

未曾想三生为八又归于四，
竟不懂治国需要学问和诗？

今天你调动一生最后的雪，
但是一字未着真咄咄怪也！

2022.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