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死了（杂诗九首） ◎余笑忠
一个孩子死了
一个孩子死了
地毯式搜索无果。106天后
被偶然发现，尸身几成骸骨
录音笔佐证其自缢和抑郁症
水落石出。巨大而持久的疑问
面对难以辨驳的事实加推断
犹如硕大的气球被针尖捅破
一个孩子死了，厌世，轻生
因果如此清晰，结论如此明了
似有终于释然的轻松
只是，谁能回答他对着录音笔所说的：
“只是觉得没意义，……已经没有意义了”
就像用长线拽着一个气球
而他准备随时松手
一个孩子死了，15岁的少年
失联。搜索。意外的发现
鞋带。勒痕。反穿的校服
幸存的录音笔。不知所踪的饭卡
密布的摄像头。盲点。归因是简单的
心理学无力回答的是——
人人像侦探一样活着，跋涉于
一个又一个盲区
何其艰难
2023.2.2-3
喜见猎户座
一日暖阳、阵风
大雾散去，山川清朗
薄暮，西南方新月高挂
夜空之东南，星罗棋布
天空更深邃、更浩大
繁星点点，你只认识猎户座
北半球的冬日之星
而猎户座中你只能确认那并列的三颗
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又称
福禄寿三星——你也可以叫它别的
（纯属个人私密的命名）
可以不识星相
不识猎户与天蝎，不识参与商
只是纯粹看星星
先看亮的，再看微明的……你明白
那永远也看不过来，你相信
有人也在举头数星星
你知道，还有人从数星星
变成了盼星星
2023.1.24 癸卯年正月初三夜记于蕲春
新年好
大疫三年。三年是多久？
这是多少人不愿提起的三年？
高飞的大雁没有影子，但树木有
今夜，一位老人家
对着手机屏上孙子的近照
脱口而出：“新年好啊”
2023.1.23
对雪
细雪或雨夹雪：撒娇
大雪：撒野
暴风雪：撒酒疯
少年的雪：撒欢儿
战场上的雪：撒谎
墓地上的雪：撒手
撒气到撒泼，伴以撒旦的笑声
——雪崩
2023.1.15
水 仙
在最冷的时节，它们像从别的什么地方
溜出来的，长得那么快，那么快
对苍白的根须完全不屑一顾
粗枝大叶的人，更有漫不经心的理由
而再漫不经心的人，在它疯长之时
也会暗自期待水仙绽放
然后，它们竭尽所能
然后，只剩下花盆、鹅卵石，它们加入
你的冥想
春天对这些不屑一顾
春天也像从别的什么地方溜出来的
使劲地拱着，拱着，在地上，在天上
在你一团乱麻的旧账上
2023.1.11
就寝时刻
关灯。关机
手机屏一片空白
只有浅灰的暗光
慢慢暗下去，不像灯光
一关就灭
那些后台程序退出的过程
像母亲安抚孩子入睡
它退出有多慢，你就知道
此前它有多忙碌，多尽职
你总会盯着它，直到
那一片空白、微光完全消失
隐匿于更大的虚空
如同在黑暗中休眠
直到某一天，它成为你带不走的东西
依然感受无限和有限
2023.1.10
我记得……
每逢冬天，祖父就着油灯
燃烧一种带刺的厚叶子，任其汁液
滴在皴裂的手指上
先是左手，然后右手
他好像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苍老的手所能经受的，远远超出
我的想象
荆棘并非生来就是荆棘，它也曾柔软
一如它在火中所证实的
只是，作为一种保护层它是否是有效的
即便曾经是有效的，是否依然有效
我们如今所经历的
不要说后来人难以置信
我们自己也曾暗自摇头
看不见的荆棘像一种肉刺，每每让我们
在疼痛中醒来
2022.12.30
纠 正
父亲指着手机上的一张照片
（他儿子和幼儿园的另一个小朋友）
问儿子：这个小孩是谁
儿子回答说：这是木木和糖糖
他原本只要说出那女孩的名字“糖糖”
他绕过了父亲前置的潜台词
只以自己的逻辑来回答
照片上有两个孩子
答案里缺一不可
他不觉得说出自己是多此一举
他不接受自动跳过一步
他纠正了他的父亲，尽管纯属无意
真实必须是全部，必须拒绝省略
所谓不言自明
是这样一个事实：蒙蒙细雨中
水泥路还是干的，石板小径
是湿的，像不懂得作弊的孩子
2022.10.28
黑 灯
头顶的吊灯太刺眼
想换上瓦数小点的
取下灯泡，有什么东西
随之掉落
找回了一颗小螺丝
但显然还缺了别的
螺口的装置无法还原
摸一下，又有碎渣落地
这物件老化了，外表完全看不出
它们苦撑了多么久啊
突然的改变让它的缺陷暴露无遗
不知道别的灯是否同样如此
也不想再动手去验证
坏掉的吊灯，也让它暂且黑着
重放光明，并非举手之劳那般容易
那灯罩形同虚设，但并未解脱
反而更像默默接受
不为人知的苦刑
2022.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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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笑忠 : 梦中流出的眼泪（诗九首，刊发于刊发于《长江文艺》2022年第7期） | 诗人专栏 | 诗生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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