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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登上山脉主峰
我向四面八方拱手致意
感谢巍巍群山忍让我站在了
最高处
感谢千年积雪把我举得更高
我还向天穹双手合十
感谢上苍仍让我活在普天之下
感谢云和鹰盘旋头顶，仍然
带来神的消息


《人蹄》

广场转角的那棵行道树已有
一百条宠物狗在树脚以尿封地
穿衣服的狗轻于穿纸枷锁
大树的内部及枝叶拥挤狗的吠叫声
狗的视线从浮凸的斑马线开始抬高
从树根刨到源头，原始气味
独立于新冠快空气
有时也放逐白云，追击落日
狗踩碎了多少人蹄


《火星玫瑰》

梦里整个火星种满玫瑰
从地球升空的灵魂经过火星时
人手带走一束玫瑰
循环往复的红玫瑰白玫瑰黄玫瑰
在星球与星球间，微型慧星般
拖着不朽慧尾飘移，逃离太阳系
亮闪闪去往银河外的无边无际
不断升空的我总坠回原地
梦中惊醒我双手满把玫瑰的露滴


《倒立》

寒雨止雪，积水中倒立的人与车
从倒立的高大建筑的腰腹穿过
我有一颗倒立的心一直未被扳正
南北半球对看，人和动物都悬空倒立
被虚空吸附。东西半球对峙
所有的寺庙相互倒立。我们默认万物
在镜头的深渊倒立，但不被摧毁
而你在我的黑白瞳孔
千万次的倒立都会被我一次次拉正


《我的复数》

某日出门我十分震惊
从郊区到城市我遇见的每个人
都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天空
低垂。我四处寻找一个与我不同的人
但一个都没发现，我仓皇
逃到一个大会场，令我惊讶的是
这个集会容纳的十万人身
是同一个我，露蚁牙，齐鼓掌，高歌
同时跪拜，祈祷，静音


《原罪》

在山中徒步时睹见一只鹰浮于
斜坡的墓地，我感到自己不可原谅
鹰的白色双翅像扇子已腐烂粘在一起
灰白的头骨、肋骨和腿骨组成一架无人机
研究这远避人间的洁净的死亡仪式
让我羞愧。它在最后的飞翔重生，还是
胸贴大地得到救赎？靠得够近了
我没看到鹰骄傲的内部！如果我就地
将它掩埋，是不是一种原罪


《循环》

一头蓝鲸在深海吃下5吨海鲜
到海面排放2吨粪便，这新降的海洋雪
成为浮游植物、鱼虾、微生物的美餐
海参、海胆、螺和沙蚕等屙出的废物
被海中细菌解构成无机营养盐
又被海藻和海菜加工成有机食物
我们也参与循环：猎杀，挖海，排污
泄漏扩散石油，神话龙涎香，贪吸海的
氧和雨水，内与外循环常常梗阻


《纸狗》

近日频见“纸狗”占据新闻热搜
已卷不动的大学校园突然打通任督二脉
遛狗计划远胜过编程规划，停狗场
比核酸场风光。如果你没有养只或红或黑
或黄或青的纸狗，你就难与同学为伍
碰巧你的会发光甚至会飞，那定是
先锋中的先锋。穿上写满诗词的衣服即
有底蕴的智狗。宿舍站岗的纸还被绳拴住
脖颈，以防它们趁夜潜逃，或被杀伤


《对湖的提问》

湖啊：要揭掉你多少层透明的皮
才能找出薄如宣纸的骨与古琴
找到无数个落日沉底的一张张金箔
以及月亮走失的刀、玉和镜子的碎银
要在湖面上堆叠多少日月之光
收贮多少泳姿、白云与繁星
才能让落叶、亡灵和鸟影起死回生
要有多少鱼和虾相忘于碧湖
才能成就一位通天地湖神的诞生


《盗梦》
 
盗过人类梦最多的是蝴蝶
我们的影子一直模仿万变的蝶之翼
而钟声，千百年来最极简的音乐
如梦中梦，我们都曾暗暗为它填词
它和鸟鸣是时间的两种透明的漆
漆亮心脏，在大脑的沟回中剔红描金
阻止悲伤和孤独不胀裂不变形
我们也曾相互盗过脑之蝶，盗取过
星空的词与烟火，但从未归还


《二手时间》

后半夜，洒在群山的凹月光
凸月光，与洒在屋顶窗洞的圆月光
方月光，像无限量的二手时间
没人使用，无人传阅
因而，漫漫月光作为二手或三手阳光
比所有动植物的心海都美
因而，中年滑向老年的我，作为不断
妥协的五手或十手青年的我
一直欠旭日和青春的梦一个道歉


《周末四重奏》

倾侧的有色听者是一群现代幽灵
正缓慢赎身，窃听天外蹄声
大提琴缩成一只大黄蜂躲进小提琴
与光易动的繁复须根纠缠，我有
四个隐身在现场塑形。高音区的碧潮
和低音区的寒火，站满古典生灵
金属的线形嗓子虚空里青草般速生
体香和风，呼吸与心跳像四间谍攀爬于
四重奏的无根旋梯。谁在出卖沉默？


《蓝身体》

从黄昏往黑夜奋飞的徙鸟
胸腹间养着一头狮子
它们坚定地飞越在人世的对面
偶尔高空怒鸣像脱稿的诗人
总比你的梦抢先一步
你一生努力创造一段光明
但连接你两端的是无穷黑暗
今晚你望向轻盈宇宙的蓝身体
拥有一万个武侠


《白日梦》

渴望找到称量我一生用过的
光和空气的器械与方法
与找到称量从婴儿递进到老年的
灵魂之重的办法同样无效
像称大米
像称丝绸或黄金
我用过的孤独与喜乐想称一称
我用过的寂静和怀念也想称一称
再称一称今生遇见的美


《落日断章》

深秋，落日的浆液遍布群山
从中能提取十亿朵粉百合
我想挣脱它下沉的惯性
偶尔我会忘记红色或火的意义
万物都像爱人挽留过它
那捉摸不定又不可触碰的信仰
从未抛弃过谁
那无车身的孤轮，再一次无尽下潜
替我们打探黑暗的本质


《素冬》

寒冬逼迫大地
鸟儿的巢筑好了
坏人盛装登场
好人敏感一再转折
旧人鼓捣新
新人速旧
穷人们纷纷出场抢阳光
富人们相继隐居
泉下的人正跃跃欲试


《海啸》

找不到福岛核电站核污水的
排放地？把它们埋在这首诗里吧
诗中可以修建任意的海底隧道与坑
它的深度足可胜任任何量级的
核污“沉箱”。每个字都能承受强力
核辐射，就连每个标点与空格都可
无限放大为掩埋点。诗的DNA与
核糖核酸和蛋白质结构不会被破坏
基因不发生突变，仅偶尔海啸


《放射性》

我们之间有许多矿藏没被发掘
除了爱和恨的真金，仍有好多稀有金属
未提炼成欢笑或泪水，未收储它们凝视的光
你留下的触须像红外线探测器还在日夜
扫描我额头。但因此我们之中有太多
被挖掘被盾构被掠夺的原生宝地所形成的
废弃的巨大坑洞与隧道没有被填埋
像大地的伤口永难愈合，我们仅仅珍藏了
相互泄漏的放射性物质与非物质


《光翼》

从出生起到现在，那么多光进入过你
有多少被你保存下来，又有多少
被你提升为真善美？每分每秒照亮
在密封管道曲行的血与人流
除了天光，那倾注你的植物和动物的光
奔流与尘沙的光，你存下过几缕
你用它们赎回过命，稀释过寒毒与绝望
用它们草创星星之网和天堂
它们曾暗暗长成你天边无际的翅膀


《冬至》

天穹未换装，大地已率先转折
因铺排一层厚霜，地球又重了万万斤
我一路踏进，脚底霜草持续骨折
让我愧悔。我投在霜上惶恐的倒影
像一首无星无象的抒情诗滑行
朝阳亿万金针雕霜，未遇见祭天的人
薄冰下鱼虾回应着轮回
疫毒正在人间击鼓传花，我们坚定
潜心学习天地阴阳互搏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