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的一些。 ◎天乐
《马家湾纪事 》
马家湾晚风和清晨的旭光
交换着湖边的倒影
又消失于浓雾奇迹般闪现的湖面
像孤独生了香料的锈
得用锋利的牛奶冲刷
下山的神脚踩刚刚收获的棉花
像一阵风停留初雪之上
旧灵魂也随之远道而来
也垫步，也摔倒，也迷糊
禅宗般闭目微笑
如同薄雾中采摘完海棠的清香
新娘一米多长的马尾挂住树稍
黄花木安静地结瘤
努力于未来的包浆
月亮有宗教的痕迹
努力为神秘的家族制造祖父
狗尾巴草可游泳，可酿酒，可童年
星光四溅，犹见猎户座腰带滑落
这构成了湖底曾是天空的佐证
石凳上一只猫睡去，大地辽阔
相互拥抱的长椅，仿佛另有深意
你心里多空旷？无从相印
石凳的猫肯定过另一个猫睡去
疲惫的甜蜜纠缠陷入自责
就像一场雨肯定另一场雨
像物，温柔有温柔的必要方式
像树，古老偏方治疗头发分叉
马家湾这指甲盖大小的创世纪
没有高大却用于仰慕
没有晚风，却服从于虚无
《庆祝无意义》
庆祝麻雀站在电线杆上张望
庆祝无意义的事物裹紧大衣
庆祝蚂蚁发生械斗穿透墙壁
庆祝极端的部分被允许正确
庆祝钉子把蝴蝶钉在花朵上
庆祝阉割的暴力再一次裸露
庆祝张美丽在北京街头闲逛
庆祝失效的纠错机制已启动
《诚如生活所述》
彻夜不眠有如滴水不降
持续高温有如一觉不醒
路边，一辆自行车无缘无故摔倒
像一个蓄谋已久的不良中年
无缘无故死去
记得他话不多
当然有权不说
被允许的更少
有过爱情，又没有完全拥有
见过世面，又没有完全见过
试图一次次冒犯父亲的权威
弃赌从商，酒桌上谈“不过如此”
弃商从政，卖弄家世隐藏得极好
一个标准的蓄谋已久的不良中年
他曾疲惫于年过半百的道德和
让人疯狂的风湿
杜绝一次次“往事如烟”的机会
颠覆的力量再也泛不起波澜
放弃挣扎，放弃狂欢
像安静的肥皂躺在安静肥皂盒里
一个标准的蓄谋已久的不良中年
最坏的先河一旦开启
他话少到失语的状态
坠入清醒的深渊已成定局
无人能理解他内心的不安
他一生都没能挣脱那个纸团
他的打印机有被逮捕的风险
一个标准的蓄谋已久的不良中年
他的死亡祷告词“生活陷阱”
一词这样自我备注——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便于过审，只好说
诚如生活所述
安排好的隐喻被单位一一破解
就像定时炸弹从牙缝里一一拆除
《死后须知》
你死后
隐私部位不再隐私
隐私部位可能消失但不会偏移
不再羞涩，深夜裸奔的愿望
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圆满
你死后，很多盒子永远不会打开
关于你的文件就地销毁
没有思想包袱，不再炫技
很多秘密腐烂，专供于祈福升天
你死后
唯有上锁的抽屉静静守候旧物
偏僻的街道用行人肯定自己
田野里的麦子无一例外继续抽穗
微风依旧撩拨岸边的柳树
台风继续骚扰海边城市的居民
和平年久失修，像艘世纪破船
天气预报依旧不准
你死后
属于你的永恒无人提及
属于你的五味杂陈被人替代
不肯融化的冰块慢慢融化
不肯弯曲的钉子慢慢弯曲
眼泪纷纷跳入眼眶
一生流的汗融入热气翻腾的澡堂
一生滴过的眼药水回归海洋
你死后
会以“被惩罚”的方式及
“凑热闹”的心态
参加自己的葬礼，没有想象中
那么好玩啊，没人与你叙旧
没人和你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没有感人至深的瞬间值得咀嚼
普通如常，如月照池塘不见飞鸟
你死后
打开窗户，鸟鸣叫人揪心
有扇门，亲人一推开就伤心
一直推到日常生活的琐碎堆积如山
一直推到一对新人入住
伴娘仪态万方，祝新婚快乐！
——生前快乐本就不多
你死后
旧居依然活着，没有寓言中
那样突然飞走，它依然兴奋坚固
像一把崭新的锤子敲打往事
把死后须知做成铭牌人人须知
现在，铭牌熠熠生光的时候到了
来吧，选一段不曾废掉的记忆
一个意外频繁、自我救赎的日子
一个掰手腕、鸡蛋碰石头的日子
出发前再祝那对新人
幸福美满、平安健康
白头偕老、永不相见！
《二无所有》
你是一件事褪色后的真实
同时也是这件事的债务
你是一件事的不同属性
你是向四周挥别的八面体
你坚持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事
坚持做少事不如无事的事
你是配音师手里的马蹄声
你是睡莲梦中的医美项目
你是围墙边杨树上的翅膀
你是神探走在街上的痞气
你是灶台刚刚揭开的锅气
你是一件事最短的对白
也是这件事最温暖的刀刃
你是语境是古体诗也是元宇宙
你是一旦爱上就变蠢的黑历史
最早的清晨和最晚的黄昏
系在腰带上有牢固的安心
你是三万元起家目标亿万富翁的绊脚石
你是豪宅论经济学原理诡辩的最佳辩手
你是走过沼泽没坠入沼泽地的肿瘤战士
你是车子不打滑冰天雪地中看完的日落
你是路无行人商店打烊最后一堂喜剧课
你是悲剧必定重演不会反转的日常剧情
你是一件事勇气刚好遇到的运气
懂拉斯维加斯的干不过懂厚黑学的
会数据垄断的辩不过村口拦截的能人
你是一件事被距离阻挡的热情
也是这件事被情绪缠绕的清醒
一件事有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的快感
也有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解脱
糟糕透顶的泥潭藏有怦然心动
沮丧发怒后看到湖面波光粼粼
你是一件事光明磊落的结尾
也是这件事百转千回的最初
《时间碎片》
1955年，苏格兰的傍晚。
街上的点灯人接到一封家乡的来信
信里说小女儿出生，亲戚要来祝贺
让他寄一些钱或早点赶回去
一辆马车从他身边消失远去
1796年，巴黎。
一件貂皮大衣披在香肩上
随着轻快的步伐扭动起来
不一会儿，它的女主人亲吻了
另一件貂皮大衣的男主人
爱情突然成功！
他们看着远处施工的卢浮宫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1913年，里昂选美大赛的季军
刚回到自己出生的小镇，人们谈论着
小镇上刚刚去世的一位老将军
遗孀的脸上有微微的光芒
死亡简单枯燥
命运总是如此
1942年，斯大林格勒。
3岁的他牵着一个3岁的她
越过幼儿园低矮的花圃栅栏
去抓一只准备离开的小蝴蝶
《参观朋友画室》
看见你在画板上
画下远方
又怕我没留意到
指给我看
这里，这……
海边有白色的屋顶
门口停着白色的船
一条老黄狗打瞌睡
窗户下有一只铁桶，锈迹斑斑
还有一把生锈的铁钉，很倔强
海风吹窗帘和绿植，带动胡须
这里，这……
没有反派，界限消失
坏掉的乐器演奏起来依然动听
就像仰泳时不小心击打到里尔克
他无辜的眼神
忧郁地看着你
这里，这……
我准备涂上猩红
去掉铁桶和铁钉的锈
《一个蛋白质的下午》
我能想象他
他曾经爱上一位芭蕾舞女演员
对方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他想象在一个茂密的森林里
他锯掉她的双腿
就像从舞蹈上锯掉芭蕾
她掉着眼泪苦苦哀求
回声空旷持久
事实呢，他出现在她的婚礼上
并真诚默默祝福
他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
肥胖的略显憨厚的傻笑新郎
有人扮演未来
就有人扮演过去
《我活的意义被数据占用》
大数据收容我
我被年度盘点
也被报告总结
曾吃过几碗饭
买过床上用品
音乐听了几首
喜欢无糖可乐
假期去过哪里
手机定位着我
撩过几个妹子
熬的夜有多深
常看励志鸡汤
股票绿了加仓
消费能力欠缺
不是钻石会员
监控亮起红灯
定性肥胖人群
什么时候起床
各种备忘提醒
什么时候死去
葬礼谁会先到
多年以后已过
是否有人怨我
谁读着我的诗
数据一一记录
永远精准保存
《观沧海》
东汉末年
曹操出门旅游
很快登上碣石山
看见苍茫的大海
心情美丽又危险
日月轮回，没有对错
群星璀璨，只有强弱
正义不会突然降临
可惜！可惜风景太短
又要回到人世间
内心坦荡又不安
《衡山路》
雨水截取了四月的哀伤
灯影里的花瓣永不凋零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把
街道挤得狭窄又漫长
衡山路上，影子的催促疲惫得
不亚于诱捕一个路人的脚步声
邮局像树林的剪影
投递着古老的信仰
这里是衡山路，有对物欲的坦诚
不含敌意的坚决
点燃暗室的烛光，你若肆无忌惮
必定赢得一个半夜三更嚣张的吻
四月已收下雨水的馈赠
曾经出现的人再一次出现
等待一个穿透的时刻
仿佛回应了旧时光——
你属于这里
你属于熄灭后的辉煌
属于寂静不可切割的部分
漫无目的走下去
现在，把酒吧的木质板凳挪开
像把星座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将用天空所有的蓝
擦拭你的哀伤
上帝目睹了这一切
没有伸出援助之手
《格鲁吉亚的窗户》
格鲁吉亚的一扇窗户下有人走过
我要消费这扇窗户
消费它像镜子一样明晃晃
我要见证有人走过
明晃晃照着一个人的故乡
每个人都是故乡潜在的受害者
我相信有无数扇窗户——
无数的走过
我要击穿这美好的脆弱
脱敏又华丽的词藻入侵
直到破碎格鲁吉亚的破碎
你所看到的格鲁吉亚
也曾经被谎言历练过
真实变得越来越稀薄
其中包含了少剂量的灵魂
偏见的尖锐和被原谅的傲慢
有着老妪躲在被子里的哭泣
像巨大的棺椁横在路上
无数扇窗户无数人路过
明晃晃照着格鲁吉亚的天空
——他们从没有想过抬起头
哪怕看看月亮……都没有
《自信心又回到了我身边①》
拉二胡拉出油麻地马克思的尖叫
野生宫崎骏信步来到哥谭市街头
根据蚂蚁数量计算上海人口密度
酱香型幸福花开在不焦躁的世界
深圳梵高把失败归咎于自己考研
捡到一枚钻石看作对克制的奖励
专家们把居民降级为生病的韭菜
老鼠仓促成贫穷和孤独双向救赎
百子湾尼采愧对自己曾经的愤怒
优雅的疯子把正常人关进铁笼里
构陷的重建演绎史上最经典对白
天通苑软肋如此易懂又如此纯粹
厄运抵消账户通过了老大哥审核
失速群体的尖叫恰如天真的炮灰
重新受难的信仰才算真正的信仰
真很狗的自信心又回到了我身边
①注：“自信心又回到了我身边”来自电影《食神》的对白。
《停顿》
我读一首诗一首诗也在读我
我读到震撼时会停顿下来
读到脆弱时也会停顿下来
我喜欢必要或非必要时
都停顿下来，感受跌宕的音符
像巨浪淹没灯塔后的回归
像云翳万马奔腾后的平静
我读一首诗一首诗也在读我
它得意时会数我心跳的间隔
它失意时脆弱的停顿会改变用途
有时也厌倦停顿的误判
以为一生要学习西西里教父的智慧
其实一生只需要学习如何放松
得想一想，先放松下来再说
有如死神恰逢万圣节迟疑和吹口哨
我爱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也爱我
我躺在沙发上沙发上的瞌睡与我纠缠
我去倒垃圾垃圾桶变成嘴巴肆意大笑
我骑上一匹骆驼一匹骆驼举目无亲
我爬上一棵枣树一棵树爬上我的脖子
开花授粉结枣一直到收获
又有一个肥胖的屁股爬上来咧着嘴笑
一片落叶和另一片落叶的间隔
被迫画出一个圆形的停顿
有时也厌倦所有的停顿
厌倦一首诗的可有可无
—— 它就不应该被写出来
厌倦爱来爱去反复无常
像食人鱼对决电鳗的相爱相杀
巨浪淹没灯塔后的回归又巨浪来袭
云翳万马奔腾后的平静又亿马奔腾
《理发》
漫天繁星的晚上，你走进理发店
忧郁的理发师一边给你理发
一边谈如何消磨时间
谈房价像云朵枯萎有尽头
谈到人生有很多条岔路口
一会儿江涌奔流，选择得当
一会枝繁叶茂，悔恨当初不该
聊得如此流畅丝滑
似乎不缺平常心的洗礼就能看到
镜子砸碎时的磕磕绊绊
你坐在带有液压油泵可旋转的
椅子上端看自己
看到越来越陌生的自己
产生疑惑的自己
忧郁而自信的理发师才微微一笑
就像你不是来理发的
是来向尼采朝圣或真理祷告的
“怎么样，越看越不像自己吧”
自信如只有他掌握时光机的秘密
这时椅背向后你倾倒
看到理发师魔方一样的脑袋
胸前T恤上印有小丑的头像
“怎么样，造型不错吧”
漫天繁星的晚上，江涌奔流
《画竹》
把脑海中的竹子画出来
画出来后成了别的竹子
不满意继续画
其中一张超出预期
但不是心中的竹子
驱车来到千亩竹海
风摇翠竹
依旧不满意
竹林中扮演故人
迷路时克服慌张
《零知识证明》
对于艺术我不懂
对于艺术家杜尚我却很喜欢
这并不表明我懂杜尚的艺术
为此我愿意做一点尝试
杜尚说：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
我试图在《杜尚访谈录》里找到：
不懂艺术的人也能看懂艺术
不懂艺术的人也能
参与到艺术之中
并成为艺术的一部分
为此我愿意零知识证明
《被孤独吞噬的人间》
阿薇认为小翠骗她是玉芬教唆的
阿薇不生小翠的气更加讨厌玉芬
小翠认为阿薇偷东西是家里太穷
小翠又和玉芬商量准备搬离宿舍
玉芬认为小翠爱花钱钱来路不正
玉芬又偷偷和阿薇男朋友好上了
阿薇那天翻小翠的包被玉芬撞见
阿薇镇定地说你的事我全都知道
小翠和玉芬搬离集体宿舍那一晚
小翠对阿薇说其实我不会怪你的
阿薇哭着说没人真正把她当朋友
玉芬渐渐地改变了对阿薇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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