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的情欲

进入一种时间，就是进入一种
力
翻山越岭的善财童子，饥渴中
遇到了石匠家袅袅升起的傍晚炊烟
饱我肚腹暖我床盖
石匠对他说：成为石像，我们毕生的
事业如同彩练当空飞舞
而万物在大地上生长被庇护着
作为一种象征，后世的考察实体
那审美的造型——
双手插在袖里，山村老妪嫌弃扭头
高高的发髻是不可逾越的沉睡

那日和周卫民在明蜀王墓
一群老太太来去恍惚轮回中的宫女
我触摸冰冷的墓门
在空空的藻井莲花中踟蹰
内心里一个声音，那石狮仿佛抖动了
“给我今天
给我梦幻的花朵和晚餐”



云的第一课

每次回应县，最喜欢看云
天蓝得正好
云随意成形
有时一团乌黑有时
像谁放了火
晚饭后老爸感慨，从前
真是个欢快年代
心交给手梦交给路
杂草尽望，花大姐水包头
我们也是其中一员

故乡的云下
人们依然如故，时光的颜色
稍微加深
投射到脸
离开近二十年
我也只在这个中秋
体会到云之美
好像更新了血液思想
重新开始人生的
第一课
        
注：“花大姐水包头”，指七星瓢虫和蜻蜓，晋北方言。



圆觉洞

1

我们到达圆觉洞时，正是午后一点
太阳的烘烤加上瞌睡虫准时来临
此时的佛菩萨也在午休吧
但为什么是“我们”而不是“我”
在“们”中拾阶而上后立于教钟寺前
大雄宝殿，近500年，回文性对联
本地一位语文老师写的，若回到大清
应该也算举人了。历史只能向前
古石刻香拜台印证着我们只想偷懒
乡村基又开了新店，就在单位附近
大锅菜，品类多，讲效率
同事小王随便点了俩用去四十
而我们的文化也是这样——有什么就吃
什么（谁都可以当导演了）
继续往上走，北岩与南岩
跟随着导游，她的普通话没有腊肉味
对佛教的了解也入木三分
游览完才发现是否应先走南岩呢
五代十国，道教天尊龛，毗沙门天王龛
地狱经变，千佛洞，陈抟墓和大石龟
一身官员打扮的聂公，造像总指挥
前蜀王王建部下，身兼普、遂、梓
而王建墓在成都花牌坊附近
我去永辉超市买菜总要路过
有回周末去参观，唯一的地上陵寝
棺床四周的“二十四伎乐”还在演奏
如梦如幻——于坚拍摄着佛像，我拍着他的
后脑勺。“这些石刻完全是一篇文章构架
主要是细节，怎么去写时代的人生的细节”
频频点头我们，在恐龙馆外
于老又说，“这是科学至上的时代
我佩服你们年青的诗人，要守住”

2

创造已经结束了？我们说起唐宋
好像说起一团夺目的金黄以至于有千年的
失明，而对着这些没有头颅的佛像静默
但请看北岩造像区，保存相对完整
依山而刻，无论是舍利塔还是圆觉洞
释迦牟尼佛还是净瓶、莲花两观音
艺术的完美令人再次匍匐在大地上
人的渺小和谦卑、琐碎，再一次联结
圆觉洞里，挤满了菩萨和游客
可能刘川觉得吵，在对面的凉亭坐下
翘起二郎腿看着走来走去的人群
也是个菩萨他，保持觉知处世圆融
他从沈阳那旮瘩的石头上走了下来
并不是石头让我们面向东方
能有什么办法呢？永恒的困境逼仄
谁谁谁的花裙子吸引着眼睛
谁谁说错了话，想着找机会去修复
那微妙的情感有一片叶子贴在湖的中央
而在这时——得以瞻仰注目十二圆觉
在柱子和墙壁间发现一株绿色小草
始明白无论什么，摇晃自己使颜色均匀
在洞外，卖李子的老农用奇怪的眼神打量
同样的肉身作为媒介去不断接近
构成绝对的绚烂复又平淡终见真挚
善用其心所以，说的是成为什么样的人
艺术才有了生动的描绘和点睛之笔
但为什么不是“我们”而是“我”
远处的柠檬树林发出圆形内部的喧嚣
也只是为了成长而透心的青涩脱离
抽梢、开花、结果，结果有大欢喜
我本浮屠三尺浪，也曾照影一枝花
间接是永恒——



散 步

午后的散步给了人一种城市生活的
馈赠

我执着于我，在过马路的风中站立
羞于说起往事和心中的
不知那是不是爱，她有着身后府河
流淌的轻快（锦江春色来天地）
停下来久久观察，我们的一生
将走向哪儿在急流处跳跃
在前方有阻挡而回流的拥挤碰撞

那里肯定有欢爱。一尾鱼
模仿着白云形成它的鳞甲和权力
枝蔓着又横向流淌转复向前
她古老和年青的样子是同一河道
她轻轻的歌谣散落两岸无数个晨昏
那引车卖浆，在河边喝茶打盹
那迎面走来两颊烫伤疤痕的坚毅

我的悲愁都太渺小
河流是重生的母亲和爱人



过陈毅故居

月光照耀他过去生活过的地方
现在，他和家人们又生活在哪里

留下来的物质的，也是精神的
精神的又灌注到物质的他的书房

直到晚年在又一个落雪冬夜
看见窗外青松清癯瘦直正是自己

永世中的积累，大地上的挽护
大片荷塘应该是双手握持进献的花



慈寿寺塔

昨夜又有叶子飘落
人世盲目而快速
空调排出的废气吹在脸上
什么指引你去慈寿寺塔
还在光绪的那场火中徘徊
不断出生从未醒来
呆板看着呆板，老母鸡霸巢
小民骑跨骆驼——那驼峰
和塔尖形成的波浪
让你捉襟见肘不得已
“最大的罪孽，烧了父亲的照片”
污点，即使站在风高处
也是在慈寿寺塔底端
祈求忏悔，匍匐，成一堆泥土
意外长出了温情的玫瑰

注：“十三邀”节目中，钱理群回忆往事，痛恨自己亲手烧了父亲的照片。



声 音

转发了一条下雨的视频
主要为了熄灭自己
过多的欲求和满脸正义
过多的自私麻木以致
全身臃肿
不是该匍匐在大地上吗
怕弄脏了新买的裤子
不是该视众生为母吗
怕又被笑话呆子气与执拗
那万箭穿心而来
要以什么样的姿态迎接
那雨从天空而来
你想即刻现在走进雨中



老舍故居门外，读其《端午》诗

我们还在重庆，烽火硝烟的日子
而他们在他们的时空
6月18，端午时节，一个人独居
没什么灵感，站起又坐下
风狂雨狂，路边玩耍的孩子衣不蔽体
吴组缃到访寒舍，身披蓑笠
满脚的泥浆带着情深，请我去家里过节
也不顾桌上未完的小说章节
一起踏进这满是泥泞的道路
原来也伴有田地整齐，视野高阔
一条清澈溪水曲折流淌
翠竹像卫士一样守护在岸边
如果不是雨天，道旁的密林里
一群群的白鹭飞起，刹那间我的心
也跟着飞起去救护困苦之人
舒姓庆春，庆祝春天的大地复苏
字舍予，舍弃自己给予
但给予我的永是朋友们，视我为手足
组缃最近养了一只小花猪
每次去，我必然向它鞠躬致敬
一次花猪生病了，吴太太的脸色红白
交替，组缃也不自在
我主动建言给它吃奎宁
说不定得了疟疾或肚里有了虫
要不就让花猪捂着被子睡一觉
终究是医生灌了汤药，之后好起来了
在北平那会儿一起过端午
鸡鸭肉尚且丰富，如今一盘凉拌藤藤菜
从隔壁菜园子摘的毛豆水煮
高粱酒，组缃得了稿费打的
已经足够，足够我有勇气活下去
茅屋，孤灯，照着梦痕

      
     
记 梦

夜里做梦，梦见躲到了山上
从此就没有过失和烦扰
我想太直接了，我应该经历了
山的时序带动
一个人的胡子疯长与风雪之夜
就快要和冰柱一样却又生脆
折断
这应该是一个自然的过程
——如此痛苦
肉身在山中鸣叫，影子在集市下沉
遮挡了眼睛对落日的观看
对方心里的阴影变成，那浓墨
使我有天在河边洗脚
急匆匆的河水将这一切相告
我躲到了山上，已是又一个春天
悬崖边的杜鹃鲜艳绽放
多么不真实，我还没有成为
而脚下的深渊，兔子在攀登



守 望

“我们都太庸俗化了”
有时，只是为了看上去亲近一些
茫茫大海说的是茫茫，大海连接着天幕
而我起身去给花浇了一下水
花在那一刻只是花
普遍的困境，不屈的热望
惆怅的流连，顺手掐灭了第九支烟蒂
那无人的旷野和幽暗的下水道
打卡器一直冰冷地悬置
在生命的长河中守望
你随波逐流也好，逆流而上亦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