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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鲸速写》

虎鲸的深喉里埋过无数信天翁
洞悉海的黑暗和大洋的穿透术
具备追踪、窥视和掌劈大白鲨绝技
独享漂浮秘笈和装死猎杀的骗术
以胸鳍击擦相爱，像人类群居
守黑知白，掌握62种声音的语言大师
有对海的厌倦和对天空的无尽向往
其树枝形的雾状水柱是高于海面的诗
在海的最顶端，除了人类，无天敌


《蜉蝣散章》

在《曹风》里蜕皮两千多年
拒绝朝生暮死，从未想成为鱼
但在水里化解了命定的矛盾与困境
透明的羽翅比飞翔的心更重要
以漂浮的光明和褶皱为食
一生全力攀援流水，挖掘淤泥的
黑金，昆虫之翼骨傲天蔑地
没有荒废过一毫米时间
我们谁先成为蜉蝣中的虎豹


《海洋雪》

海的旷世雪花里不存冰晶和洁白
骨骼由动植物残骸、粪便、鳞片
及微生物凝成，最小的鲸落和转世
在海水里无限舞蹈的生命之舟
团聚离散，齐往光不能进入的黑暗
物理和化学的雪，生物的雪
每一粒既聚合死亡，又饱含重生
承受整个大海的重压，仍保持雪的轻
不融于水的雪在海床形成雪的风暴


《龙涎香》

你浑身点射的龙涎香
由一再稀释摊薄的黄金测量
其迷人的气味来自抹香鲸漆海的肠梗阻
互相攀比的容颜赶超海洋的深度极限
水蛇腰悬浮于地铁和广场，酒吧及食堂
你避不开体内的鲸落，它养活了
至少500种弧独与美人鱼
不要论证香的光明源于黑暗，不要忧天
我们总是唯物，偶尔唯心


《看纪录片素描》

镀金蝶停在凯门鳄的眼皮上
像上苍的一簇新光
旁观者美洲豹也是一道目眩的光
正蕴酿咬断凯门鳄坚颈的绝招
悲惨的故事还是发生了
斜岸美洲豹飞坠入水咬中大鳄
鳄肉与密鳞全力翻滚任未淹死豹子
总有一道光花豹一样
咬住我的脖颈，金蝶却在千里外


《火星玫瑰》

梦里整个火星种满玫瑰
从地球升空的灵魂经过火星时
人手带走一束玫瑰
循环往复的红玫瑰白玫瑰黄玫瑰
在星球与星球间，微型慧星般
拖着不朽慧尾飘移，逃离太阳系
亮闪闪去往银河外的无边无际
不断升空的我总坠回原地
梦中惊醒我双手满把玫瑰的露滴


《极地短章》

如透蓝厚土的辽阔冰层下
极地海藻聚成倒扣的伟大草原
这拒绝人的世界里，因大小活物
均精通独门猎杀技，大海与天空间的
稳定性得以成立。奔赴8000公里
座头鲸只为与卑微磷虾的乌托邦
玩围猎大戏。大海送到天空的巨云
已赶到3000公里外的沙漠倾泻薄海
巴布亚企鹅总向爱情仰天长啸


《切叶蚁》

我们常自比蝼蚁，但亚马逊的切叶蚁
拒绝比作人。裁剪森林的绝世高手
每天高举绿旗的疾速长队伍到地下起义
它们创造的农业社会远早于任何生命
建造迷宫和种植蘑菇的技术早于
人类5000万年。拥有比人间更忠实的
群居生活。英雄般隆起背脊和光滑的胸骨
最早使用抗生素。制衡雨林的亿万砝码
反对人烟，但在美洲常被当作春药


《宽海窄谈》

大海有足够的房间供阳光和星空作客
万里黑云或白云挤进大海不会胀破海面
再多再狂暴的雨不能稀释海，抬高海
每一条鱼虾或海兽都能在密封的海里任意
打洞，游到哪哪就是裂缝。但海并不是完全
自由的，充满暗礁与冰山，湾流和猎杀
不是任何鱼都能潜到海底，太多深渊的鱼
耗尽一生也无法游到浅海，更难以像海豚
刺破海面，向阳光和碧空全身一跃


《黑鱼鉴》

白云之间我看到那条黑鱼
拒绝水、光和人类刻度的游鱼
面对万古苍穹，我没有
想要飞升、畅游，战胜自己的欲念
只努力保持上一秒的年轻
在一个个瞬间挺进卑微之密刺
既活在粗枝大叶，也存于毫厘之间
我想追随那条黑鱼，充满黑色素
不画地为牢，无视度量衡


《新都访友》

地平线还没炼成天空之岸
更不成彼岸
两岸中我们谁先筑就那第三道岸
新都不新未成都。汉语穿肠
我们谈失论败，逃决堤的胸腹和前额
金桂与秋光在四维垂降
各自聚成一个影音世界，静哀时间
都比你我原始，放纵，色长
酒即朗诵，体内唯一不败的走兽


《漆上漆》

曙光如透漆描金青瓷天穹
给幽深大地抛光填漆。每天出门
我们脸上堆积香漆以保密悲喜
生活如漆随物赋形，但我们
不能给时间的皮防蛀。最防腐的
是光漆，气漆和思想的漆
谎言和死亡皆如生漆，粘连，涂鸦
制造坚韧隔膜。天与地均为漆胎
月亮是最敬业的黑夜雕漆工匠


《露论》

没有一滴露模仿另一滴露
引无限晨曦在各自的凸透镜里旅行
折射、弯曲、拉伸。反对扼腕
各自藏下天穹，学星球筑建环形跑道
大地太苦了，所以玉露时常模仿
人类成批的眼球，再多的色和冷都能
躲进它们。从无一粒露珠忽略过另一粒
相互照亮、进入，连成露的星海
它们是云和飞鸟带虹膜的巢


《体检快递》

心电图欲捕捉我中年的闪电
CT虽找到肋骨筑就的岸，但未发现
大脑速降的落日和初升的月光
未找出梦中人和失踪的狗，还有
我用过的时间的齿轮、指针与地图
胃镜可能窥见我从童年起就在
建造的大海。五官？就不用看了吧
我都不清楚它有多少变形记和躲猫猫
采血站急暗的热血像医生般高冷


《面具小史》

一次次，夕阳在我脸上贴金
但每次都失败了，一次也没铸成金面具
月亮也努力过千百次，一副薄银面具
也未从我脸上取走。凌晨戴着蓝口罩出门
被夕光和残月反复浇铸的脸模
仍能看到光溢出的灰烬与重燃的火花
而心模，被肉体内控的黑暗不停灼烧粉刷
挤压和打磨，欲冶炼成心形黑金
旭日如佛在我的如岸额头再筑鳞甲


《早课》

清晨八十亿人从身体滤过一遍
却没留下一物
右手食指高举以天为纸书写
未留下一字
没有籍贯的心，莫名莫姓的灵魂
欲找回失传太久的飞翔密码
我知道，朝阳斜射中的松鼠和白头翁
正过滤天下森林，还把我过滤了
数十遍，也未留下一影


《不必》

想给灰色的梦上彩色油漆
抛光，打蜡，贴膜
吐气如兰，光阴叠加脉搏与尘搏
被催眠的血在体内越走越慢
你不必自悔身心杂质太多，偶尔泪崩
连大海都不干净，鲸在海面喷溅的磅礴
尿液和粪便，养活了亿亿兆醉梦的
浮游生物和茫茫鱼虾，它们也回头无岸
它们也被一锅大海煮着


《菜诗》

中餐馆你读菜单像读诗般深陷
那亮闪冒烟晦涩的部分即逃逸的诗
那活色多汁热辣又是反扑的诗
连环抬高的价目因为齐整简洁自成密码
解密你瞳孔分泌的核酸和诗歌的胃酸
不麻烦厨师的口罩了！他虽唯物
但也揪不出间谍般扩散的化肥和农药
当然，服务员偶尔对盘心的一条睡青虫
表达诗行般变质的排比歉意


《行者》

行者无处不在。搬运天空的云
和百鸟昼夜不停，红尘及蜂蝶也不停
大地上原地游走者与奔突远方者
都值得敬仰。那些在树洞或果核里
无止境的掘者，让我看到和岁月比拼的
行者的极限。地下黑洞与时光隧道里
不倦的伟大旅者，与海下鲸，水兽，虾鱼
及浮游生物同样万古不朽。漫游的病毒
和恶妄称行者。不为隔离日行八万里傲骄


《时间孔》

羊的时间有许多孔
每个紧挨着的风洞里都能揪出只瞳孔
纵深向横笛坚笛般遁逃的八面路径
窗户框进的天空像一块灰豆腐
仍能对着它起誓和许愿，仍能取出惊弓
三五旅鸟急匆匆在天面刻舟求剑
鸟悬空的时间有更多带齿的洞
我们那被毒染的星宿还在遥远处尽全责
塑型网状、沙状或絮状的时空

2022年8－12月 龙泉山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