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物抒情◎马质彬▓ 秋季的黄昏到黑夜,什刹海旁◎ 水“草原民族……以逐水草而居以的游牧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为主,一旦看见大块的水面,就有惊喜、珍惜之感,兴奋地称呼之为‘海子’……”“皇家在修建皇室园林的时候,都会追求东海(瑶池)三仙山的格局,所谓‘东海三仙山’……” 而昔年的惊异、珍稀之感何在? 寻仙、祈福的寄托之意何在?谁能替你表明 那些寻求的荒谬,谁能替你解释“求上得中”的 尴尬局面?纵使水面本为狭窄,依然要执着地 被称为“海”,远离了真正的海面之上,真正的风浪 真正的海怪、大鱼……应该转回吧,寻求尘世的幸福 在岁月的缝隙中,在呼吸的交替之间感叹平安: 中海平安、南海平安、后海平安、积水潭平安…… 北海也平安(他在感叹之余甚至有些许庆幸—— 自己的水波不要充分流动,免得被称为“溪”……) “什刹海也写作‘十刹海’,四周原有十座寺庙……” 想象啊,希冀啊,都可以拼织一些图景:那时候 十座寺庙中的众多僧尼,有些相互认识 有些互不相识,各个场所的诵经、讲述、钟鸣…… 此起彼伏,如果细致地辨别——护国寺、保安寺、佑圣寺…… 等寺庙的声音就纷纷出行,经过后海的水面相互会见 汇合,形成一种庄重的恢弘——站立于水上依然沉稳 如同世界另一端的奇迹。如今,广化寺被建筑群遮掩 工作机构的布置、研究、交流、汇报的声音 乘坐于鸦儿的翅背之上,不用行经水面亦可到达其他地方 那么你们应该好好听明地上的声音,如同水面的游船 应当听从岸上的号令划行和停靠,又如同天上的 雁群可以听从内部的调遣形成阵行,但是 在听到明确的指令之前,不可自行感受季节与磁场 更不可自行南飞,如果有所感受,也不应该有所言语—— 如同眼前的水面,勉力地在风中抑制着自己的起伏 以及自己的规律——就算在规律范围之内的起伏也要当心 水面之下的泉眼、石洞都在倾听,却并不加以分辨 如同也并不去分辨后海的“后”,到底是 属于“冠冕之后”,还是“物理学之后”…… “悲哀属水……”——是那些寂静凝滞的,而非 那些拍手的大水、歌唱的众水…… ◎ 火“新型冠状病毒对热敏感,在摄氏56度的环境中30分钟便可灭活而失去传染性……”“自2022年1月16日零点起,北京火神庙暂停对外开放,所有聚集性宗教活动暂缓进行,恢复开放时间另行通知……” 火神真君庙依然站立,从唐朝开始……稳定地 “事火道人事,翻来水上居……”真君在事“火”与 安“人”之间,在事“火”与居“水”之间 保持着一种平衡——“以水济而胜厌也……” 但人的意思却不及此:我们给轻浮加添轻浮 为凝重加添凝重,以疑虑加添疑虑…… 年轻的少年,年轻的女郎,你们是在美貌中 微笑吗?只是都被严密地遮挡住了—— 纵使你们呼吸过的空气是环绕于 火神真君的驻地;你们的情欲之火 并不可以与真正的“火”相济……世界的国 尘间的城以及众人的心,皆在倾向于封闭 而此处的庙宇亦是大门紧闭、围墙和铁锁牢固 如果有报灾之人从久旱的南方前来呢? 圈禁之火是真正的火吗?其效力会有所损耗 还是正常如初?如可以圈禁,接下来 是要向内烧毁智性,还是向下烧毁岩石—— 其后何以站立?而疫病时常游走并非站定 而那些酒精引发的体内的眩晕,最好 燃烧掉一些凝滞,燃烧掉一些理性 放纵的大笑可以在部分的室内诞生——那些时间里 热切和放荡也许是目的本身,也许是衍生品 终归与过于僵硬的脖颈、过于下陷的肩膀 长久工作的泪腺形成一种平衡——谁又对此感到欣慰? 那些酒,那些酒,它们也是一种水 却无法浇灭它们自身引发的烈焰 也无法抵挡其熄灭后的衰微…… ◎ 风“风随意思而吹……”“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南,北海北……” 柳枝在思想中将自己一分为二,一面垂向水面 略微轻佻地戏弄着水面的落叶,当真的有黄叶 被吹落下来,他们又立即升回空中 仿佛自己从没有沾湿,也从没有动心过 另一些坚强的枝干坚持竖直向上,担心天空的塌陷 开裂、漏风的莲叶依然在风之蛇形走位中 划着努力又迷惘的圆圈,随后被水面涂抹…… 夜晚在加速坠跌,比斜阳的降落更快,而夜晚 并不是用来让人警醒的:不提醒关于生计 关于开支,关于义怒,关于明天——至少上半夜不会 夜风调整好适宜的温度,提醒着某种角度 某个时段的合宜——毕竟另一些时刻 游人都曾被风吹得沉醉过——甚至 连自己的驻地、自己的行踪都弄错了 音乐响起来了,缥缈的歌声也是,它们 曾在历史里不断躲避庄严的诵号 躲避严肃的指责……但夜风表示宽容和接纳 还利用自己的浮力,将歌声送到更远处 ——去吧,让更多人沉浸地倾听 让更多人升腾美好的感觉。不要辨识 感觉的真实与否,不要思考是否有一个背面 如果这些都形成经验——就顺便假设: 这并不是一个局限,而是有某种虚拟的延展 这并不是一个忍受,而是可以享受…… 多年前的歌声此起彼伏地盘旋而上 夜风也跟随着旋转缠绕,并进行一些劝慰工作: 当有人唱起:“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他会解释:此处灯红酒绿、巷道宽的窄的都有 当有人唱起:“看那青山荡漾在水上,看那晚霞吻着夕阳……” 他会规劝:此时水面温柔,桨声灯影,正好比拟水乡 而当有人唱起二十多年前那些不合时宜的歌: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如水的夜色 骤然变幻成如墨的状态,将这些声音瞬间被猛烈地 吹成碎裂,四散消弭——夜风自行急剧降温 在黑暗中吹落水中挣扎的、未能盛开(如果盛开是粉红色) 的莲花。无声地宣告下半夜,宣告寒冷,宣告深秋 宣告“这些才是不可阻挡……” ▓ 被焚毁的万安桥他想象自己是一只巨大的木鸟,或者 是一条长长的巨龙,以即将起飞的姿态 站立于流水之上。站立成了他的存在形式 而后树立一个使命:经年久月地抵挡水面上 那些波纹幻化出来关于沉没的诱惑——于是 连同自己的倒影也一并抵挡了。抵抗虫蚁 抵抗岁月,甚至抵抗那些无法拒绝的“重生”: 九百多年来,在万历年间,在乾隆年间 在民国,在五十年代……而今时今日的灰烬后 如若仍要“重生”:钢筋、混凝土、金属护栏……? 工匠的名字、墨客的楹联将要刻录于何处? 歇脚人所需的荫凉、菩萨所需坐落的神龛 将置于何处?如若复制重塑,还能否请回那些 先祖的眷顾,以及关于泪水和汗水的过往? 每当想到这些,就要把五个石质的腿足站到 河底的更深处,用以抑制那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想象自己是一只巨大的木鸟,或者 是一条长长的巨龙,总展开即将起飞的姿态 流水两岸的人们却不相信他将会飞走,纷纷 从容前来穿行,驻足,又穿行……干脆 将戏剧、集会、祭祀搬来此处,而后历史 也被引诱,自行前来此处凝结自己: 季节行走往复,留下的木质的紧缩和崩裂 在岁月里收集足迹与跫音;兵荒马乱时 他身躯上刀剑、枪弹的伤口张裂,却仍然沉默 摊位上钱币变换,戏台上的唱词和口音也渐变 腿脚上刻录流水屡次抬升自己的企图 无法抖落,只能待它们又缓缓降落下去…… 六个巨大孔洞从不闭合,用以放行流水 也单向地放行时间,既不迟滞也不过滤 既然如此,该到哪里去寻找他的年代?那些 真实存在过的、不被嗤笑和遗忘的年代? 只能到他的躯体、他的存在本身来寻找 而如果他的存在也消逝了呢?每想到此 水面上又荡漾出许多圈不易察觉的波纹 他想象自己是一只巨大的木鸟,或者 是一条长长的巨龙,终于决意在大火中飞走 最后一次贪婪地吞吃夕照和晚霞之后 夜风兴起烈焰,大火让惊惧的人们徒留叹息 叹息着告别当年的沙洲、草甸、渔火、牧歌 告别过往的聚集、闲谈、祭礼、戏台…… 老年人,哭泣吧——你们曾在他影子里嬉闹 是游泳的孩子、歌唱的牧童,地行走在桥身时 步履如山林的坚实,又如流云的迅疾 青年人却不必哭泣——木材的裂缝已然引起担忧 你们远在他乡,通过天上的电磁波传递信息 你们疲倦而富足,不会来商摊购买廉价的物品 你们刚强壮胆,不必领受祖先和菩萨的祝福 而他在火光中言说着最后的、毕剥响亮的话语: 愿你们将来在书页和回忆中记起他,或者 记起他的名字,顺便念一声“万福金安” 又或者——此刻他正在借助热力升腾而上 寻觅彩虹,这是他的另一个名字,亦是 他的精魂所在:那也被称作上境的“桥”…… ▓ 被冰雹击落,而后被碾印在地面的麻雀太阳底下不会允许发生此事,然而 夏夜之雨如同浓酒,兴起冰雹也被允许 在控制之外,在规则之外 黑夜中的恻隐之心隐秘,如同不曾存在过 谁记起一团热气?一片光?一团柔和? 一声清脆?夜晚不曾完整 如同植物一样,繁殖出一个个黑暗 一个道,一个秩序——崩溃是一个属性: 从云到雨,到冰雹,此后必有承受者 这只麻雀不能拒绝——坠落也是,破碎也是 毕生的飞行终将归于静止,归为 地面的一个印迹,仿佛伤疤 它一度用尽心力对抗来自尘土的吸引 呼吸向上,意念向上,啼声向上 每当在枝头向下凝视时,骄阳下 那个自己的影子仿佛也在凝视它 这个地点,这个地点……言语的力量 连同地心的引力,汇聚成——何种预言? 泄露秘密后则是长久的沉默 以后它将永远沉默,吟唱交给生者 雀巢在远处虚弱地停驻,惊恐观看一切 唯有张大空洞的口发出虚弱的呼唤 在风中如同未曾发出过。沉默…… 曾经无数次地企图融入天空 不被接纳之后,只好反向融入 而融入是化为另一个形态—— 首先就需要将自己取消! 曾经几次侧头,用左右双目盯视地面 如今它自己成为了地面的一部分 曾经,啼鸣是它的感慨: 为骤逝的时间,以及一片一片 短暂停驻的枝叶,凋落…… 它曾长久凝视那些落叶的原点 而后再次感慨。呼喊还未来得及发出 如今,并没有谁为它感慨 天明是一个开端,之后是另一个开端 只是都与它不再相关。它的血肉 下沉寻找泉水。地底有迷惑的声音 连同腐烂的气味一并旋转,上升 成行之后,便不再需要尘世的一切 到时,高空中的啼鸣 与它的翅膀扑棱声,彼此不听 如同它的眼睛陷入地土 与空中同类的目光彼此不见 这个地点,这个地点,花瓣在此落下 果实在此落下。这只麻雀曾数次欲言又止: 这样的击中,地面疼痛吗? 如今是印证的时刻,一只被冰雹击落的 麻雀,而后击中你——大地 你疼痛吗?随后,车轮、脚步纷至沓来 碾压出一个雀鸟的印迹 ——依然振翅欲飞…… 此后,风会吹走那些羽毛 ▓ 一个山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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