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

◎黑女



疼痛科

 

疼痛科医生的钢针可不是耳语者,

麻醉剂使你做了自己的客人。

你的集体疼痛呢,

你的历史性疼痛呢。

 

在健忘症的背景上,

写诗的人在写信:

“荒谬乘着升降机,检验麻木的尺度。

预期的地址将变成遗址……”

 

写信的人在写诗:

“相对于保命,愤怒诗学也许更利于

养生。把过早的平静,

重新放进风暴眼里。”

 

 

诗歌课

 

1

教室里坐满黑黑的亮水晶,小桨手。

一支小桨在桌面上犹豫。

“你确定吗?”我问他,

小桨愣了一下,缓缓放下。

“还有一次机会,问问自己,

对还是错?”

桌面余下几支小荷的断茎。

“我想再看看,刚才举起的有几个。”

又升起来两个。

“第一次表决时,是有一片桨林啊。”

亮水晶不好意思。

“第一次我看的是答案,第二次

我看的是诚实,孩子们啊。”

 

2

想一想,什么是诗意?

是哭,是笑,或者哭不出也

笑不成。

和你站在一起,反对世界,

或者站在你的世界,反对你。

 

欣慰或悔恨,悲伤美或丑,

发呆、警醒或突然陷落。

多数人的道理,或者少数人的

道。

 

风掀纸,我们翻词,

牙齿可以松动,词不行,

它是焊点和拳头。

 

 

有一次

 

有一次我落入套中的语言,

因为软弱而违背了自己。

我注视着那灰,春天注视。

 

有一次我假装冷漠,

叹息过多倾倒的酒杯。

我注视着面具,秋天注视。

 

我以为看清了黑暗的游戏,

有一次我发现并不比忍冬明白。

我注视着真相难于真理,冬天注视。

 

我的木质躺在平安匣里,

仍怕火,这是更大的错。

我注视着我们的雪,夏天注视。

 

 

愤怒的花椒

 

花椒煮沸,足部的血液窜到头顶,

通则不痛,按摩师使人相信,

人体的内宇宙可能比存身的空间

更精密,至少可形成对应。

而科学,在知见与想见之间,

还有更大空间可以让渡给美学。

一切的章法,都靠思、信和行来验证。

 

实际上,花椒在沸水中的咬力

拔高了双脚的厚度。窜到骨头里的痒

再次证明,敏感打下的江山并不可靠。

丹皮酚里的冰片想压住

疯狂、愤怒的花椒,但承受者的心

变了:如果它并不能隐喻得更多或更深,

更社会,即使双脚扭成花椒粒,

也不足于按下白纸的一角。

 

 

屋子里的光

 

屋子里的光想走远些,

门挡住它,把黑暗关在外面。

我去河边打水,闪现一个名字,

(它能否映出一个新时辰),

我显得更加陈旧,害怕

再也没有改变的力气。

使我们不安和渴求的,

像缺一盏灯的黄昏。

 

它必须承受自由,了解天命,

它所思的是世界。

现在它来了,只是它自己

别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一只鸟整夜在叫,不,

已经是黎明了,我读着它的口信,

它的光在我脸上朴素地闪耀——

那个月亮上的你更真实。

 

 

冬日读雨果

 

“他失去一个帝国,却获得两个

祖国。”思想才是这首诗的梭子,

织起他的双岛、雷电、锁链和坟茔。

他歌颂它,他,他们,雄壮之心透过纸张

撼动霾加疫的冬日。无名火挨着无明火,

冬风的脚掌还缺一个稳健的脚后跟,

与万物的连线里,还缺一个线头。

隐秘的呼喊里还少一个嗓子眼,映照里

还缺一个反映。千屉柜的药里

还缺一味火药,刷爆的屏里还缺一记

屏蔽。门的猫眼里,还少一个心眼。

落叶的低飞里还缺一个妥贴,

忧的中心,还缺一个核心。

在词的甄选中还差一小勺“我”——

不在那个激荡里,又如何拆解

被给定的命运。

 

 

食桑

 

腊梅结了籽,木槿攀着高枝。

二三人在树下捡桑果。

刚落的被太阳捕捉到,

只差一声紫黑的回应。

捡一粒吹一吹,透心甜。

捡吧,来捡吧,

空气中的蜜,土壤里的光。

树上的还在落,扑簌簌,

怎么捡得完。

留一些给鸟儿、虫子、

枯叶和根。

这漫长夏日的礼物,

不要嫌它太甜。

 

 

 

“进来吧,珍珠。”

桶里水太少,它前爪搭在桶沿,

身子探进去,金属提手发出清脆的磕碰——

一天即将过去。

 

如果桶水满着,它就用前爪

轻轻试探水面,随后舌头卷水,

“吧嗒吧嗒”的回声在夜间涟漪——

一天已经过去。

 

有时候是金属的碰击与喝水声同响,

那是深夜里,时间掘进寂静的回声

——转调、生灭和幻象。

 

而琥珀*,由于难以言传的爱,

突然捞住我的手,一口咬下去。

 

*珍珠:家猫,色白加灰。琥珀,橘色长毛。

 

 

战争

 

房子和苹果树之间,

落下一枚哑弹,它的坑在冒烟。

 

幸存者围拢来观察,

在他们眉毛之间,孩子哭泣。

 

疆域在地图册上变幻,

海岸线的绳索吊着无数脑袋。

 

他们没有名字,他们以国家之名

活着和死去。

 

 

诗人

 

实际上,我们并不指望他说出

非同一般的的话语。他坐在那里,

身体里的雨水张开耳朵。

笨重的身躯,使优雅变得轻浮。

像一座挂着铃铛的塔,提问的风,

使他发出愉快或有趣的回应,

那个黑铁一般的核心,普通人难以触及。

像随时会被沉默打断,向你展示出

未尽的遥远,忽儿又变得切近。

我们谈论有限性,叹喟生存的窠臼,

在外在的限制中伸缩自如。

不需要做出什么姿态,

我们没有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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