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 ⊙ 众石头在水中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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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诗存

◎金辉



20225月作品


《电池》


我独自一人走夜路的时候,上帝拦住了我,
想和我谈谈。有什么可谈的?好像
一把万能钥匙,他能打开任意一道门,
偷走任何玩意。他说要我的手电筒。
这有什么好?什么是他造不出的?
即使夜里,他也在天上安排了月亮和星星
手电筒只能照亮星光不能抵达的地方。
后来,他还是拿着我的手电筒,
但是我没告诉他还需要电池。




《爱》


我母亲因为胰腺炎死里逃生。从医院回家后,
我给她买了一个金镯子戴在手上。
她很爱这只手镯,其实她只是爱那黄金。
她曾经热爱她的村子,如果有可选择,
她只会选择黄金。她曾经热爱祖国,
如果能够取舍,她只能选择几克黄金。
她还曾热爱世界,如果没有选择,
她会舍弃这个世界。她最爱亲人也不一定
是她的最爱,如果能够面对几两黄金。
现在,她生死看透,只热爱黄金。



《不同的政见》


我楼下的那条马路正在施工,路面掘出了
一条深沟,先是电力工程,自来水工程,
然后是燃气工程,最后回填,重新铺上
水泥和沥青。但是没几天再次掘开,
通讯工程又开始施工……三个月里,
我女儿每个周末从学校回家,都会对此
表达一番激昂的意见——她这段时间
正在为加入学生会做着准备,但是她的
辅导员从不对她之所说发表任何意见。



 《教育》


人生已经近百,再回忆起青少年时期受过的
最大教育,不过是被师者不断重复的一句:
“我说话的时候你别说,等我让你说了你再说……”



《语言的净化》


我这几年陆续搬过几次家,每个住户稳定的
住宅区大概都有百分之十的人家养猫养狗,
或者猫狗同养。我陆续问过几个人,
问他们养这些阿猫阿狗的原因。
怎么回答的都有,有说喜欢的,有说
作伴的,有说替子女照顾的。只有一位
老先生的回答使我感到震惊。他说:
我是为了净化我的语言。你看,即使
一只一百年前的猫也能和现在的猫
喵喵,狗也是。虽然词汇简单,但它们
从不变换自己的语言。人类太过嬗变,
只有阿猫阿狗的语言具有永恒性。
我问他是不是季逊,他说季逊是谁?
我姓王,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判决》


季逊游方的时候,在雅鲁藏布江中游的河谷里
遇到一个渺小国。国人自称是神的后羿,
每天的主要劳作就是造很大的神像,
所到之处皆是神态各异的神,季逊觉得
他们很伟大。他们听说季逊是神的嫡孙,
便请他给他们推测一下命运。季逊觉得他们
是好的,便抓起他们的手掌逐一看了。
奇的是,他们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斗形纹。
季逊心底已经知道他们终将被自己的斗纹
套死,便不敢再做声,急匆匆地走了。



《断臂的维纳斯》


阿尔戈斯城邦著名的外科医生、解剖学专家
亚历山德罗斯接受了一项似乎不可能
完成的任务——雕凿一尊大理石的美神。
他把那块原石平放在手术台上,施行
全身麻醉,待它失去知觉,开始构思她的
腰身和四肢。在肱骨和股骨的位置上,
他凿开10公分的切口,钻孔,攻螺纹,
拧入用于固定的螺钉,再植入血脉和神经,
最后,他合上碎石,在骨骼端加压,
检查石头的稳定性。一切顺利,腰身和四肢
就这样成了。(但是没人知道在她腰椎的
L4L5节上,他遗忘了一枚螺钉。)
他开始思考她的头颈和五官。她应该
有天鹅一样的颈项,鳙鱼腮盖一样圆润的
下颌骨。他锋利的手术刀划过大理石,
切断了那条已经刻好的珍珠项链。
她应该有过生育的经历,但是应该静如处子,
不能像拜蒙一样狂笑,他锋利的手术刀
划过大理石,切断了她的面部神经。
亚历山德罗斯,伟大的外科医生,忽然
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应给赐予她一双
母亲一样的眼睛,他果断切除了美神的泪腺……
——即使医生本人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
一尊解剖学意义上的美神就这样诞生了,
24个世纪以来,她一直是美和健康的化身。



《苦丁饮》


太阳落山时我们才到达那座山庙,匆匆上了
三炷香,连菩萨的面目都没看清就赶紧
退了出来。三两步恰好与一位中年和尚
走了个对面,彼此施了礼,轻飘飘地就过去了。
夜宿的农家院距离山门只有百十米。
吃过玉米饼子后我们忽然想喝茶,主人
便烧了两壶苦丁,那茶汤中竟有几分回甘。
忽有一只大猫匍匐到我的脚面上来,
那摩挲之痒竟好似晚饭前与那和尚擦肩,
衣角触着他的袈裟时的感觉……
这世上的事,就好像书店的书里忽然
被撕掉的某一页,总有一些是你不懂的。
唯有在这乡村,我才找到了我诗中的
粗糙之质,素朴之感和清贫之色。



《传单》


今天早晨,经过公园外一片自由的荒地时,
几个园林工人正在野蛮地砍树,那几棵
不是任何人种下的树。鹿角漆的树干
和树头已经分家,大叶榆正被锯掉树枝。
榆叶梅和连翘被剪成了公园里的形状。
——我知道,这是一片非法之地,
任何人都有权力将其践踏,任何人
都有权力按照自己的意识形态打造
一种新的审美。这里,自由只是短暂的落体。
德国诗人魏纳特在《一个德国士兵的梦》
里写到:“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我倒下了,死了。……啊,人世,
但愿让我再看它一趟……”1941年的冬天,
这些诗句曾经被写在传单上,从空中
撒播到莫斯科的土地上,让那些入侵的
德国兵读到……我也想写一首这样的诗。



《盲鸟》


过去二十年,每年冬春之交阳光最明亮的
那几天,总有一群麻雀站在树枝上
用尽力气地叫着,同时双眼直视着
太阳的光线,直至变盲,直至天地
浑沌如鸡子。但是它们从未停止跳跃
从一根树枝到另一根树枝,没有
一根树枝让它们掉下来。那些树枝
让它们期待着秋天时树上漆黑的梨子。



《饭堂里漏了雨》


饭堂里漏了雨,在外面的雨下了一天一夜之后,
师兄们不得不把午饭搬到大殿里来吃,
一只苍蝇也跟了进来,嗡嗡地围着菜盆飞,
菩萨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她从西天还没回来。
如果回来了,是先修房子,还是先吃饭呢?



《最近的功课》


最近的大部分精力都在上网看没营养的
网络小说,也不是没有一点儿收获,
主要是知道了一些敏感词,以及
用什么样的符号来规避那些词,
却又不影响阅读。比如“东躲XC”,就可以
释义为“从相反的两个方向上藏猫猫”。



《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地理学家告诉我,哥伦布发现的新陆地足有
4200平方公里,并且发现了新物种;
历史学家告诉我,白人毁灭了一种旧文明,
但建立了几个新文明,符合事物的多样性;
语言学家告诉我,哥伦布的发现为建立
新的话语体系提供了可能,不啻于创世纪;
博物学家告诉我,美洲大陆的玉米既是
解决口粮的农作物,也是观赏性植物;
哲学家毫无作为,或者一言不发,
或者胡言乱语……但是现在,停止进化,
想想我从谁那里知道哥伦布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隔离》


夜里10点,小货车拉来了隔离板,大巴车
拉来了空座位,一群白色防护服闪进了
楼道,久久没有出来……一夜之间,
两三幢楼接受封控,二十几幢楼全面管控……
一个星期后,管控区的人走出楼道,
纷纷开始猜测,是谁传播了病毒……
两个星期后,从防盗门后面走出来的人,
纷纷开始寻找,是谁制造又传播了病毒……
数月之后,从传染病院回来的人
将找不到自己的家……



《边沁的考虑》


米歇尔·福柯在其书中这样描述边沁的设计:
四周是一座环形建筑,中心耸立着
瞭望塔。环形建筑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囚室。
从最短的距离上,瞭望塔能时刻监视
一切,却不会被反监视……福柯认为
(这样的设计)有一种向心的可见性
和横向的不可见性……但是那些被监视者
却不这样认为,他们隔着窗户骂它狗日的。
是的,那瞭望塔就像个阳具。



《大师的安详》


大师在弥留之际想起自己的一生已经写了
无数本书,塑造了无数个形象,获得了
无数个奖项,留下了无数个闪光时刻,
甚是满意。从火葬场回来的人们只记得
他写了无数个故事,但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唯一有趣的是他曾在某本书中留下
一句脏话,前所未见,并且能够过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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