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窄》24首 ◎张选虹
《元旦登峰帖》
天空不停切换古老的时间
大地的齿轮从不落后
胖呼吸瘦呼吸登峰，我与崭新天地
同节拍，望出天际线的都是绝顶
雌雄同体的时间，其毒与药相依相偎
高处的并不比低处的光阴干净
犁过无知前额的鸟鸣亮目醒耳
可无飞天临顶友情提示今晨天宫行色几何
万丈天光重新拼图人迹与江河
《命名者》
古时给百草命名的人
已成为百草，或百虫之泥
古时给繁星命名的人
有谁成为了其中一颗星
或星河上的浮艇
如今那些往宇宙深处继续命名的人
大脑像星光一样深
古今命名者的姓名我们难以知晓
我很想握住给地球取名的人
《森林国》
一座森林还没见过斧头
没见过猎枪，希望它们永世不见
一座森林不见人，连我
也不见，希望它们坚守潮湿与寒冷
永远没有人的体温
允许白蚂蚁黑蚂蚁红蚂蚁的国
无休无止交战，允许蝴蝶飞去人间
还可以再飞回来
《梯子》
你没入人流
像冰块消失于大江
但人海中分级限购的梯子
网格化雾霾
又把你饿狼般快递到我面前
来，来，来
我们一起去星空摇号
《混沌》
从一生中做过的全部梦
提炼一颗钻石
与从星辰众多的星轨上提取
一滴神的泪水
同样难，不可完成
但我每天都在做这件事
一再把流过大脑与心脏的时间
高度浓缩为一粒盐
《瓜叶菊》
数九寒冬花丛一朵怒放的瓜叶菊
先被一只忘记休眠的蜜蜂采掘
后来一天之中又被九十九只怒蜂轮番吮吸
黄昏老妇般的瓜叶菊已不再是清晨那朵
它已存足蜂的鸣琴与黄金
从凌晨开始我承接天外来光的油漆与吸吮
百亿道光用蜂形口器咬合脸和额头
像瓜叶菊，暮晚血脉已不是早晨的血脉
肉与灵已被更多的光线缠绕，牵引
《记梦》
你我平躺如轨，各自造梦
你在我的梦里，我在你的梦里吗
一切无法掌握，仍不具备动物的自由
但我漂浮如灰鱼，你终于可以置换为紫蝶
模糊的肉体与光正初创生命
无天涯，海角，只有黑洞与白洞的迷离
生造的人和动物仍被现实囚禁
两个平行的世界，我们的梦永不交叉
古今从未有一人走出过梦
《天网》
彩超后照CT出来闲逛繁忙大街
医院截获身体的白道黑道，热图冷图
被红外线摄像头再次扫描，模糊游离的身躯
被高清镜头囚回监控终端，人脸
识别精准遥控你的前生，揭穿衰老面具
透视硬骨和软骨，电子警察浑身热血
请向360度球形镜头高歌，炫舞，抛媚眼
恢恢天网绝不浪费一微秒光阴
《情人节》
公园里一匹黄马的雕塑
头、鬃、蹄以真马急奔
其暴凸的肌腱滴着朝露的亮血
但它无生殖器，旁边
那匹激荡的绿马也没有
它俩叠为一体的塘中倒影
在早春的阳光中闪烁如玫瑰皮影
它们不死，只会坏
《钻海》
一只蜜蜂倒栽进半开的
油菜花，只露出黄金的针尾
旋转花心如血滴子
弯蜂与直蕊相互咬紧，吞噬
悬空的活塞，下陷的甜蜂像精于
钻探的嗡嗡阴茎。目睹十万
与花永不结婚的工兵锻造黄色禁区
我有些害羞，有些乱
我的心脏也有一只快蜂在钻海
《如果》
如果前额生产了一个雷霆
后脑必有一束闪电
如果后脑荡漾一片大海
前额必定竖起一道垂直的海岸
《元宇宙》
从地球诞生到现在算起，如果
把太阳倾泻的光汇集起来
把刮过表面的尘沙与风存储起来
就可以重建一个白宇宙
如果把地球所有诞生又逝去的黑暗
全部的星空和黑洞整合到一起
就可以重建一个黑宇宙
《寺里的鸡蛋》
寺庙里的烟火与万物的投影
并不是最干净的
最干净的是见缝插针的阳光与钟声
一个人走在到观音殿的石阶上
内部混浊的肉已消化完
只剩一枚鸡蛋在心中滚，已很干净了
《英雄联盟》
从电影饥饿游戏传递
到身前的剧本杀和密室逃脱
已不屑于打到凌晨三点的王者荣耀
英雄联盟的躺平理论一再
教训希望哲学
理想？理想不如一滴无根露珠耀眼
《体检》
从内部的漆黑找出彩色内脏
找到带毒的霜
从心的电、脑的电里取出间谍般的谜图
以及废弃的火车站
骄傲的血在硬化，骨架已松散
身体里震荡星光与回声，射出许多线
饥饿的尿已长出钻石
刚抽出的五管血像五首站立的诗
《诗的外形研究》
读一首优秀的诗让人愉悦
一排排递进像琴键振荡
如果把这首诗的字间距去掉
那一行行句子就是一条条时间的黑绳
有十行就有十条悬空的绳子
如果进一步把行间距压缩为零
取消全部的空间和呼吸
那这首诗就是一块窒息的处女地
参差不齐像一个黑手党
《汉刃》
大雪融冻山巅
寒水奔到门前
旭日的金针射向晨月
意图击穿天空最后一片汉刃
《拍花》
捕气捉光，给万物切片
在相机的咔咔声中
每朵花打开无数道可通过的快门
无人看到它们投出的闪电
如果我们有蜂刺之毒的尖思想
并不用感到羞愧
我们看花总是居高临下，摘留任意
仿佛我们是花的法律
所有花的漏斗都在草创一座天空
《十字路口》
立在窗前看十字路口播放
光影连续剧，黄时间
是绿时间与红时间的跳板
模仿航空母舰，但人车流还不能
起飞。斑马线一直在变成云梯的征途
梯边有悬崖。匆匆人间在这里交叉
滑行，东的正时间与西的反时间相融
南来和北往都有防守三秒
绿出租车的红顶灯像着火的兽角
《锦鲤》
红锦鲤是美的，小锦鲤更妙
它们透亮活于玻璃缸的透亮囚所
我每天喂一次鱼粮
三四天换一次动荡的脏水
绝大多数时间锦鲤悠闲活在自身的
屎尿里，胜过天下的苦禅
《医学观察》
寒冬，会有更多的云孕育燕子
更多深潜的冷鱼和醉虾梦见翅膀
你在厨房替冻肉融冰
我在纸上一路造雪，批斗雪人
奥密克戎毒背叛德尔塔毒一百个身位
长安封城吃紧，成都急打加强针
《人蹄》
广场转角的那棵行道树已有
一百条宠物狗在树脚以尿封地
穿衣服的狗轻于穿纸枷锁
大树的内部及枝叶拥挤狗的吠叫声
狗的视线从浮凸的斑马线开始抬高
从树根刨到源头，原始气味
独立于新冠快空气，有时也放逐白云
追击落日，狗踩碎了多少人蹄
《攀登》
高的山矮的山均通向月亮
沟壑与深渊、动荡湖泊
也遵从月光银色绳索的牵引
一再向宇宙动身
天下的叶子统统为天空鼓掌低鸣
江与河都奔赴白云
地球上的树、草、露和我们的心
均在攀登之列，梦也是
《抽屉诗》
童年的抽屉只剩铅笔和直尺
心是一只搏击的有声抽屉
爱的两个抽屉相互装满又清空对方
云的抽屉飞鸟可自由来去
地球是一个圆形飘浮的无根抽屉
只有神在拉出或关紧
诗歌的每一句都是可变的抽屉
你可以抽出任一个
它们都不需要锁和钥匙
2021年11月—2022年5月 龙泉山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