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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痴传奇之 阿骨打与孔二先生同行记】1

◎章平



【先痴传奇之
阿骨打与孔二先生同行记】

                        作者:比利时章平

1,有关孔子出生地问题

有关孔子的出生地,大家都知道,阿骨打我也知道,地点是在山东曲阜,时间已经相隔两千多年。如果对这件事有怀疑,是可以去查一查孔家族谱的,我自然不用有太多的怀疑。这个情况就像我被别人称为阿骨打,我不会是阿骨或阿打,如果是的话,那肯定不是阿骨打我这一个人。至于我阿皮德爸爸、菊兰母亲、阿骨龙哥哥、阿骨朵妹妹,我想这当中的道理也一样。在长达两千多年时间里,好像没有人怀疑过孔子出生地这件事。我在没来阜阳镇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但是到了阜阳镇后,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突然就变得很像一个问题。对于阜阳镇人来说,具体是对于阜阳镇下的孔家庄人来说,如果情况是真的,那可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天大好事。
我记得,我在三个月前到达阜阳镇的那天,太阳光应该是蛮好的。我在三个月以后想起来是这样,在许久之后想起来还是这样。按道理说,阿骨打我记忆的脑筋向来不错。我没有上过什么高等院校,但是,我都很努力去读许多书。我心闲时会翻动一下自己的脑筋,奇怪的事是,我老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书都没有读过。那些书,在我脑袋里,顶多只剩下半明不白的一两行字,甚至,只剩下几个字而已。我不得不在这儿坦白,有时我不完全明白那书里所说的事理儿,就经常会自己说错话,然后遭到别人嘲笑,好处是阿骨打我后来习惯了,我就不再害怕别人嘲笑了。当然,阿骨打我就算读不懂那许多书,但在短时间内我不难记住许多书里的许多细话,像我在前几天读了几页庄子,我这会儿说话就有点儿绕了起来。阿骨打我应该学习说直话。那天下午,阜阳镇人搞了一场很大的祭孔活动,有人说当时下过一场雨,真是奇怪,在我脑筋里我就没有下过雨的印象。
别人可能想知道,阿骨打我为什么跑到阜阳镇来?对这件事,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我以后有机会我会慢慢来说。在这里,我先来抓一个主要问题,我要先说点有关阜阳镇的事。
在了解地理知识这方面,阿骨打就像读书,没啥儿耐性去完全了解透彻,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阜阳镇地处什么山脉,毫无怀疑,它肯定地处什么山脉,因为它四周是群山环抱。阜阳镇有一条溪流,阿骨打我也没有去打听过溪流的名称。因为多看了几次,我知道溪流里没有大鱼,只有些手指头大小的细鱼,细鱼们见到人影移动,它们就像闪电一般快速地游离逃走。这些情况是阿骨打我后来知道的,但是在到达那天,至今保存在我脑子里的,也只有那祭孔活动的情况。
我记得,在那天祭孔活动中,有舞龙灯,有舞渔灯,还有踩高跷的人。游行队伍从我眼前这一条街绕过另外一条街,在队伍前头领队的,是五六个吹奏各种乐器的人,他们一边走一边摇摆自己身体。我听到身边有人议论说,这些活动跟祭孔没什么关系,阿骨打我看着也想没什么关系,但是也有人告诉我说,不管有没有关系,只要把事情搞热闹了,从外地赶来看热闹的人多了,对镇政府来说,也就物有所值了。
那一天的重头戏,是那群穿了明清两朝衣袍的读书人,他们朝东边作揖拜祭,又朝那西边作揖拜祭,一群人左转右转,弄得阿骨打我都感到眼花缭乱。我也弄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奥秘与规矩,反正看那许多人表演起来,都挺认真,也挺严肃的。
那天街道两边挂了许多彩旗,贴了许多用红纸写的标语口号。阿骨打我人矮小呗,看热闹最多是仰望别人后脑勺,或只从众人肩膀上脖子缝隙间,看到点光亮与人影闪动。人在这种时候,心里往往最焦虑,也最不甘心。阿骨打我的办法就是,努力挤到人群最前面去看热闹。看热闹时许多人也不与我较真,只把我当个中学生,他们都愿意让着我从他们当中挤过去,偶然也有人拿脚腿来挡住,不让我挤过去。那天还好,我是顺利地挤到了人群前头。游行队伍不断地从街道上走过去。我又看到一群穿古代衣服的人,他们一边唱歌,一边作些奇怪的舞蹈动作,我身后有人在议论说,这些是汉代人在跳舞,阿骨打我没有看过汉代人怎么跳舞,但阿骨打我在那时候真的相信了。我就想,汉代人大概真就这么夸张地扭摆屁股跳舞的。只是这一天,这些游行人穿衣服穿的有点儿混乱。我看到许多拿着相机咔嚓咔嚓拍照的记者脸上,倒是很高兴。
又后来,我听身边许多阜阳镇人兴高采烈地在谈论,是说孔子出生地的事,谈论人的脸上,往往挂有山里人做着山外城市梦的喜悦,阿骨打也算走过许多地方,至少在法国巴黎生活过,知道那些粗糙脸孔上的喜悦,可能是认真的。阿骨打我自然入乡随俗,就跟随他们发生了兴趣转移风向。
这是一件太不可思议的事。你想想看,阜阳镇人现在对孔子在曲阜出生的事,提出了质疑。他们说,现在,有钢铁般的证据可以做钢铁般的证明,孔子不是在山东曲阜出生,孔子是在阜阳镇属下的孔家庄出生。这是叫阿骨打我惊讶到可以掉门牙的奇怪事啊!当游行队伍的尾巴,在一个街角完全消失,看热闹的人都逐渐散去,我还在脑袋里用手拎着这个问题,我走过两条街道,我也还没有缓过神来。
我老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想象力的人,我可以凭空跑到千年前的古楼兰去,但是阿骨打我不能想象这样一件事。我不知道我应该不应该相信这件事,如果事情是真的,许多书都需要重新印刷过,兹事体大,当真说,有点儿不可思议。妈妈的儿子,阿骨打那会儿想着都有点头大,这个问题,好像不是一个问题,好像尾巴上另牵着一连串的问题。随后那几天,我走到那几条中心街道转转,大家伙围在一起,听他们说最多的,还是孔子在孔家庄出生的这一桩事。
我来到阜阳镇后,第二天早晨就捧着自己饿得咕噜发声的肚子,到镇中心广场闹街这一头的福林饭店,去吃了一碗火辣牛肉面。吃到满头淋汗,我抹嘴巴走出店门,回头看了一眼这家只有单扇门并不大的饭店,满心欢喜,后来每想到吃东西,就忘不了去福林饭店。我特别爱吃摆放在门口的那锅盐煮鸭头鸭翅膀。那几天我几乎成了福林饭店的常客,至少我有两次问过李老板:“老板,孔子在三岁以前,他真的住在孔家庄吗?”李老板两次都用右手挥舞铁勺,用力敲打铁锅说:“当然真的,要不真的,为什么跑来这么多人看热闹?为什么呢?你说为什么呢?你瞧瞧,就咱这家小饭店,最近生意多红火啊!”李老板说话时口水喷溅,口气就斩钉截铁。我从热烘烘的饭店里出来后,眼前还不停地在晃动李老板两颗洁白大门牙。真奇怪,李老板身上衣服油脏脏的,脸皮粗糙黝黑,但两颗扒出唇外大门牙,何以这等生动洁白耀眼?或人世的许多事情不需要啥道理,说有道理不过是咱人自己想出来的道理,你气壮如牛来说话,就可显示你特别有道理。我回到自己住的破屋,坐在房间地板上想了许久,最后也只好承认,李老板说的话很有道理。要不,你说为什么呢?你们说说为什么呢?!
镇中心人民广场附近,还有一座八角凉亭,凉亭旁边有三棵大枫树,每天有许多人来,都坐到亭子里去说闲话与听闲话,我前前后后,在那水泥靠椅上坐着听了三四回,然后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总算给听清楚弄明白了。
阜阳镇的人普遍都说,孔子在三岁以前,肯定住在阜阳镇东南方向五里地的孔家庄。其实,这件事情不是现如今孔家庄人说的,是老一辈孔家庄人说的。有没有更早的话本,阿骨打不知道,我想许多阜阳镇人也不知道,目前这个话本,属于二百多年前的话本。话说那会儿乾隆帝退位,嘉庆帝刚刚接班,孔家庄就出了一个能人。能人父亲是一个穷教书匠,他们一家人住在孔家庄东头的茅草屋里,能人的名字叫孔伯虎,他父亲只做过贡生,连秀才都没有考上,但是孔伯虎资质聪颖,他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还在乾隆帝最后一届科考时,他考进了三甲,虽然不是那一个状元,但孔家庄的人说,他的才学比那个状元还要高哩。
阿骨打听了这个话后,脑袋里想到的是星星与月亮的关系。阿骨打我听懂孔家庄人的意思,是说孔伯虎的才学是月亮,那个状元的才学是星星。孔家庄的人还说,孔伯虎差点儿把这件事情办成了,意思也就说,他们差点把孔子诞生地从曲阜那里给争夺回来。当然,事情也只是差那么一丁点儿。阿骨打听懂孔家庄人的悲哀,许多事情差一步,也就等于差一百步,没有最后一步,前头九十九步,也就仿佛你一步也没有走过。
在孔家庄人心中,留下了这种差最后一步的遗憾,但是,孔家庄人坚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大家说,当年,也就是在孔伯虎还小的时候,他爷爷就告诉过他,孔子的诞生地,应该在咱们阜阳镇孔家庄,孔子是在三岁以后才去了山东曲阜,但是,曲阜人认为,孔家庄人早已忘掉了这件事,他们就独独占掉了所有荣耀,后来还故意不提阜阳镇孔家庄这一笔。孔家庄人相信,自己的祖先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
孔伯虎的爷爷说,他有许多直接证据,现在有些证据还存在,比如说,孔家庄有一条溪流叫孔濯溪,说是孔子小时候在溪水里洗过脚,如果是别的孩子洗过脚,就没有理由叫这个名字;孔家庄东头有一口水井叫孔泉,孔子小时候就是从这口井里打水来过日子;至于孔家庄后山有一块伏虎岩,传说的事情就更加明确,说是孔子在三岁时,他跟随他母亲上山砍柴,就经常坐在这块石头上守候他母亲,有一天午后,突然从树林里跑出一只老虎,老虎是想吃人的,但它见到三岁孔子后,竟然不敢张牙舞爪,最后老虎伏地一炷香,离去时,还一走三回头。孔家庄的人证明,有人在文革期间还看见过老虎。另外有一个传说是,这一切的景观与一个叫孔曾的仙人有关系,在孔曾成仙传说里,最有名的是,孔曾拥有一头白牛,人世有多少人见过白牛呢?阿骨打有见过白猪也没有见过白牛哩。传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夏日正午,孔曾骑上白牛,踏着孔濯溪雪白水波而飞升成仙,后因为孔子的名头远远大过孔曾,所以,孔家庄人后来不提孔曾这个传说,他们只认定有关孔子的传说。
另外一个重要证据就是,从阜阳镇去孔家庄的途中,有一座孔家庄人的孔庙。附近九乡二十八村寨,每年都会来许多人,爱到这座孔庙里祭拜上香。这座孔庙在这附近一带非常有名,有人说来这里为孩子求学高升会非常灵验,所以,每年许多父母亲都拉扯孩子,来到这里求福。这座孔庙与别处的孔庙,有点儿大不一样,它所供奉的,是一座三岁的孔子塑象。我在阜阳镇这段时间里,前前后后也去过许多次,对这里的情况,算是有些了解。这座孔庙里的孔子塑像,有一米多高,它有一张孩童的脸孔。但是,这座孔子孩童塑像的坐姿,与各地其他孔庙的孔子塑像坐姿,没有不一样,都是那种大人物才能拥有的肃穆端庄。
听阜阳镇的人说,孔伯虎后来没有把事情办成,是因为他在处理人际关系时过耿直,也就在皇帝面前失宠了。有关孔子出生地这件事,后来沉寂了两百多年,原因是孔子突然变不体面了,因为五四运动来了,因为“孔家店”被打倒了,再到后来“文革”时,孔庙被许多人进去砸烂过许多次。如今孔庙里的三岁孔子塑像,它在被砸烂后,由孔家庄人冒着身家性命危险偷偷作保存,而后修复供奉上去的,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座孔子塑像,他的一只耳朵、脚上鞋子、半个脑袋都有点儿新。
那是一个落日鲜红的傍晚,我与一个有点年纪的阜阳镇人说闲话,我就问过他: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曲阜人为什么不说呢?”
“可能年代太过久远,事情就容易被忘掉,被人忘掉的事情,自然就没有人来提呗。”那个人说。
“孔家庄人为什么没有忘掉呢?”
“孔家庄人不想忘掉呢。”那个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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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两只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来往搓,而后望着渐渐暗淡下去的晚霞,我独自喃喃地说了一句:“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孔老夫子自己才能说得清楚?!”
我说的是我阿骨打的实话,当时有人拿疑惑的目光来望我,有人问,你嘴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我差点把自己的心底话说出来,还好,阿骨打我临时有点机灵,我担心说了别人把我当疯子,阿骨打不想凭空去当疯子,我连忙摇手,说自己没有说什么。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个话儿,后来登泰山突然想起请孔老夫子出来问清楚这件事情时,我才又想起这个落日鲜红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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