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集


我很好奇，十五岁之前
他怎样爱他的父母，
因为十五岁之后，
他再也没有了父母。

他的志愿，是去广州学医，
是要把来不及救下的人救下来，
其中就包括他的父母，
包括美好的地狱和不愉快的天堂。

他工作很卖力，为了赚钱养家，
曾为一台手术连续站立四个小时。
他当然没有救活他的父母，但很难说
他早年的理想没有实现。

他是一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他为儿子写了一本睡前故事集，
他说那些故事都来自他的双亲。
我想，他们当时一定爱他爱得发疯。






死命令


他被分配到的任务
是把地上的落叶扫干净。

他按照要求在打扫，
树叶却没有按照要求飘落——

风一吹，干净的地面
又被落叶占领。

要彻底解决落叶，
就必须肃清落叶的根源。

于是，他给树下了一道死命令：
抖落身上所有的叶子。

一瞬间，他就被落叶淹没，
差点无法呼吸。

但很快，它们都会被运走，
只剩下他，一棵光秃秃的树。






游泳


我的朋友们不听我的劝告，
坚持要在“禁止游泳”处游泳，
他们从防护网的破口钻进去，
然后从一块礁石上跃入海中。

他们挥舞着勇猛的狗爬式，
不一会儿就把海浪逼退几十米。
他们都是游泳的好手，懂得
如何避开潜藏的急流和暗礁。

我知道他们都会安全返回，
但我仍反对他们拿生命去冒险。
毕竟，以生命为代价打破禁忌
只是在扩充禁忌的库存。

悖论的是，正是他们，
而不是那几只将海浪不停地
翻炒的海鸥，使我眼前这片海
区别于我电脑桌面上的壁纸。






赞美


我要赞美一位女同事，
因为今天早晨，
她一来，鲜花和咖啡的分子
就不规则运动在空气中，
改变整个办公室的精神状态。

我们都知道她
昨天经历了很恐怖的事，
我们都怕她想不开，
但现在看来，昨晚她一定很轻松
就通过了噩梦的检验与测试。

作为一位年轻的同行，
她带来的新鲜的经验
竟成熟得可以摘取，
她开启的这新的一天，
足以让我们重新热爱这份工作。

如果再加上她那双水珠一样
在钢刀上闪亮的眼睛，
我们简直可以给予她一官半职，
让她专门负责解决
我们饱饭后的饥饿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