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诗歌选》16 ◎章平
《记一个蚯蚓思想者怯懦的疼痛》
希望的天空,总是比艰险峡谷高
那是他活下去的勇气?!
一条蚯蚓努力改变懦弱
努力并不成功,在女人身上不成功
落入黑社会的魔穴,也不成功
他有蚯蚓关于自我牺牲的想象
有幻觉的勇敢与坚定
实际只有无力把真相说出的疼痛
混进饭碗,探讨柏拉图式爱情?
没有性欲的一把鈅匙
永恒的疼痛,从圆圈角度去理解疼痛
蚯蚓不能关掉水龙头;星空也涌出迷惑
从一种迷惑转出,又进入另一种迷惑
不能借爬回母亲子宫,返回上帝怀抱
哪怕不完整的真诚,也有刹那永恒趣味
一个不能说真话的虚幻世界
虚幻人生,一个戒毒者的虚幻禁闭室
不断翻炒,几十年后,想找回某些人事
蚯蚓发现板栗只找到些许无刺笑话
走到街头,或上人民广场,蚯蚓宣布做这件事
围观,没有人理睬
街道两边,装满生活焦虑的精神病者
人还有活下去的魔幻勇气?
一个充分杂交衣橱,思想充满鬼怪传奇
猜不透某些个不怕报应及不担心鬼神的人物
日常浮世绘------
猜想那些无性的神,夜晚分床
白天装扮夫妻恩爱,做配合默契的事
一条蚯蚓自囚于地下室
因为自身的瘦黑,或丑陋
或如猫在鼠患之城,修炼成了隐忍的人?!
高山应该懂得自嘲,大海自找狭隘漩涡
他是一条有能力的蚯蚓
为什么不是一位英雄?
蚯蚓为什么突然想做英雄?!
《孤独是月亮的一生》
遇到天气转冷,自己多添一件衣裳
人在旅途,人容易闻到远山气味
晚饭后,独自出门,研究暮色苍茫
路在城市徘徊,如孤儿痴等领养
回来坐电梯看月亮,找不到月亮倒影
因为羞涩,一直倾向预测倒霉
电梯外月亮,怎么不被电梯升高
悟透人生,我也是凡人,做不了神仙
月亮疼痛也明白,乌云遮蔽也清楚
你忘记月亮,月亮不会忘记这个夜晚
《回忆饥饿》
没有人在饥饿里嘲笑饥饿
一个人脸黄肌瘦,眼睛凹陷贼亮
没有比活着更诱人的理由
空米缸里一条白米虫不能养活
天空落一顶黑帽子
你被跳动你罪恶的心
白米虫在青灰缸内壁慢慢爬动
它第五次摔落米缸底
它做第六次进发
它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最终摔死在空米缸中
它两只小到不能看见的眼睛
似乎不必流眼泪
没有哭声,也不必有喉咙?
不如老鼠
面对猫爪,“吱吱”哀求
关于饥饿经验,如影附形
伴随某些时代的某些人
肚腹空空,用草根充饥
一条白米虫罪状,如十恶不赦坏人
默默承受,默默爬行
听别人说起饥饿
我身上就爬动一条白米虫
在一个青灰缸内壁,慢慢爬动
《小时候,每根头发都是梦想家》
小时候,人每根头发都是梦想家
每根头发都会说梦话
我与梦,无话不说,一起长大
拿橡皮,擦掉向日葵身上臭虫
我与梦,爬楼梯,上银河
帮助牛郎织女挑水
我吃掉墨水,浇灌心中知识树
梦告知我,钟声敲长过兔子耳朵
我们,在荷叶片上玩水珠滑滑梯
忘记回家的路
沿黑暗及鬼怪传说,我往前走
坚信,黑暗尽头有糖果
梦,不会扔下我。鸟类的翅膀不会扔下我
《一天很快过去》
一会儿,与椅背说一句
一会儿,与茶杯说一句
盯着没亮台灯一会说半句
眼前立镜木雕笼有多只鸟
看久了,木木的有几分活气
想到什么话,结果没有说
玻璃窗外,盆景树上飞来蜜蜂
没有花朵,蜜蜂忙活什么
猜不透;太阳丢落人移西头去
对面人家白纱布窗帘动一下
楼下一头狗与另一头互吠一声
我与自己嘀咕了一句
这个沉静又发黄的下午又快流失
我没有必要惊慌
也不必亲吻时间,可听任流失
回头望一眼就把昨夜的书翻了
楞头楞脑两本,懒散躺而休息两本
我问墙壁,何以站着又漫游
时间无声无息地晾晒衣服
我可以弯下腰来埋头吃草
昨天今天明天,一天很快过去
《桃林日暮那会儿》
在你没有准备,雨突然就来了
在你没有准备,雨突然就停了
天空没有什么必坚守不变
喉咙间有声音,困惑皆为思想?!
我之成长,在风雨里跑着长大
是树与风雨赛跑,我注定徒劳无功
雨后的寂静,瞬间偷走桃林一切动静
我把脚步停下,远远望去
前后或是几秒,天空即抛弃乌云
命运与万物也如玩纸牌的人
这忽儿,落日之光从树梢滑落
泼溅了桃红,瑟瑟如初
曾经衣裳淋湿,转眼白发生多
路边那块石头,仿佛一直不曾改变!
我能否停止与时间对视及争论?!
《清明雨中念邓丽君》
江南多雨,我此时无法看见
穿过树林、池塘、天空,乃至梦境
过去都是回不去的当初
眼前树梢鲜嫩,淡淡地就忘掉前世
诸多回忆,故国年少,招魂白幡
泪在清明雨中,草地坟头
一只乌鸦,对饮另一只乌鸦
喃喃如黑衣修女
它们喝着天空的悲哀与内心沉默
细雨迷蒙,独在玻璃窗上缠绵徘徊
不能反对的死亡把她带往天空
残酷舌头,又一次吞食人世美景
默念旧尘往事;闭上眼睛,听雨到天明
《星空下的夜》
竹是苍老了。[不能再老的是老人斑?]
靠背靠着的,是竹的苍老脊背?
夜靠着微弱的光,多不可靠的指引。
人靠着的是可怜慰籍?
撕下袖口,撕下断裂,需要勇气?
把盐连同星光,塞到流血伤口。
你非侠客?谁又是侠客呢?
一整个世纪,手里是一柄生锈侠刀。
世人说的你信?疯子如何?和夜决斗如何?
一切从一只老鼠咬痛脚趾的瞬息开始。
我不眠不休,自强不息?
可惜,一场旷世决战,至此未分胜负?
夜在眼前逃跑,夜在背后狂追,
如牺牲性命,一条忠实的狗。
这个逃跑又狂追的家伙,
每次如海水淹没刀刃。谁该负责的结果?
等着瞧吧!草丛可能隐藏三条狼,
它们可能从三个方向进行袭击。
此刻,该如何出手?
此刻,如何从刀口寻找夜的命穴?
《永远的草莓》
第三或第四天出事后
也不被我梦见的这株草莓
她第一天试读我的
那一眼,竟如初生的光
站在孤山路边
我也把西湖读成了庄子
看草莓恍惚如记忆
她是走丢失了哪位女子?
用绿头发红脸孔哭泣
用羞涩敲我脑门
没人告知,她来自哪一世?
被他人收割的第二天
她是否呼过一声疼
呜乎哀哉!
我有梦伊人,伊人有否梦我?
《被某种幻觉跟随的恐惧》
突如其来,恐惧如被幻觉跟随
它们都有正义声音,伙同荒谬的理想
如是死亡多年朋友,突然来访
坐在生前位置,眼睛一动不动
说,“把咖啡放在茶杯里端来?!”
这些幻觉如躯体,我不能分割
朋友说,“把咖啡放在茶杯里端来?!”
没有声音。看不出如何走动
他胸前佩戴银饰,有死亡气息
不停地关心你在家里吃饭睡觉做事
事实如巨大石头,悬挂脑海某处
如太阳融掉的冰块——不真实
我开始相信
一只老鹰从教堂楼顶跳下自杀
一个不在的时间,如石头浮出水面
《郁金香与鸡冠花的爱情》
当去年我种植郁金香的地方
被朋友泼了喝剩咖啡
郁金香没有托梦以示不满或怨恨
今年六月,如谜语般生长起鸡冠花
朵大,胫直,柄短,粗壮,如火焰般燃烧
朋友告知,鸡冠花有毒,能入药
奇怪的事。我从未种过鸡冠花
植物是否也喜欢意外发展
如我们的生活,分泌那有毒爱情
《我是一条被你吃掉的鱼》
我是一条被你吃掉的鱼
缓慢地游在你血液里
你鲜血不新鲜,灵魂也不干净
你灵魂养了一头瘦骨的猫
它毛发竖立如乱麻
你的猫没办法多吃我一次
它呲牙咧嘴想吃我一次
我是没有的我,它吃不了我
你睡在旅馆,瘦猫泡入酒杯漂泊
四周墙壁听你说孤独
两只索要的手与情侣调情做爱
你不能撮合麻木手指
与美妙躯体间的空隙关系
我没想过在此寻找珍珠
也不能如人类在星空下散步
你心脏里尘土喧嚣说教
与你的骄傲,不能使我领悟
我是被你吃掉的一条鱼
缓慢地游动在你身体鱼缸内
无法多说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桃花梦》
桃花树砍了是否成游魂
往事在心也如酿酒
桃花不在我故乡开出
桃花在谁的故乡迷路?
有人谈论桃花道德
我不想谈论
这里没有欠债还钱的事
桃花们快乐无罪
在桃花梦里喝醉酒的人是我
行走四海为家的谓之游子
你不能的,只能忧愁
桃花开在桃花梦里才真开过
我活在自己梦里也才真活过
《半夜起来看落雪》
不是天空落雪,我才失眠
因为失眠,我才看见天空落雪
雪也落白看不见的事物
白茫茫似穿一件空阔白衬衣
白了门口地面与柏树矮墙
白也覆盖掉钟楼倾斜的屋顶
猜想屋顶金鸡等候钟声
活在醒悟之中的人不应该有怨恨
我又一次觉察她洁白的魂
一双赤脚走过阴郁人世
美成了苦难劳力,她的慈悲
如微雪积存墓碑附近空地
坦诚自寻烦恼,又为此快乐与欢喜
生死本就无常,终也若无其事?!
看到积雪的路,明天或将融化
我走在过去路上,不能遇见过去事
《鲸死去能梦见我们死亡的日期》
鲸在死亡里搁浅不会梦见它死亡的海滩
不会梦见纷至沓来
我们夸张的嘻笑与脚步
追赶新闻前往海滩,我们不会梦见
自己手拿拍照工具,我们边走边说话
去看切割鲸身上鱼肉
死亡在散发鱼腐烂气味并吞吃新鲜空气
吞吃掉婴儿小推车
车篷布上荷兰郁金香没有香味
落日、波涛、钟锤,海面悬一枚惊叹号
我们兴奋,朝鲸鱼走去
鲸死去是否也梦见我们死亡的日期?!
《能进电梯的雪豹》
能进电梯又走出来的雪豹不是雪豹
在梦里垂四只脚爪走动的雪豹也不是
我说与雪豹同枕共眠
别人当我是说一句疯话
我说看见雪山
看见一只雪豹快速奔跑
抓住一只老鹰
打败一个猎人
只能是我自己一个想象
或偶尔产生的某个幻觉
我说有一只活在灵魂里的雪豹
没有人能否定与批驳
我完全可以做一只雪豹
把双手放下,用四只脚走着
徘徊在街道上
耷拉着脑袋慢慢往前走
不否认,我曾经哀伤叹息
走在这悲凉人世
抬头看一眼苍老太阳
用目光移动午后那片光影
雪豹乘电梯升上三楼又降下
每天为活着走动
回到自己房间又开门外出
此时我有把天空抓落手里
与雪豹挽臂而行的感觉
我拒绝灵魂理发师进入灵魂
拒绝替雪豹剃雪毛
我不是赤裸裸的雪豹
我不想做一只没有毛的雪豹
就像他过生日不是你的生日
哪怕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秒钟
也不是
没有一只雪豹能否定另一只雪豹
我的雪豹是否为上帝所造
我不能辨识
除非上帝打电话来说明
此时暮色苍茫
雪山,一只雪鹰在飞
猎人不要!
雪豹在雪山逐雪行走
此时我也发现另一只雪豹
反对另一只雪豹
可能还有第三第四只雪豹
或只是几个诗人
诗人可能是上帝身体细胞
诗人思考也会是上帝的骄傲
我不在雪山绕圈
雪豹也不在雪山绕圈
我们离开,让猎人回来雪山绕圈
我知道,我就带一群雪豹回家去
也能走进电梯,走出电梯
《冬天没有空心菜》
天空落了三天大雪
天空继续落第四天大雪
雪也从心头落起
雪也会落到所有人头发白
白马不会有雪白的心
骑白马的人将前往何处?
雪把白逼入每个角落
雪也用白来召唤它的黑
黑是黑乌鸦,明白地落在雪地
黑是一株孤单老杨树
乌鸦为了远方希望越飞越远
窗外河山
是一望无际白雪
我喝掉黑咖啡
知道冬天没有人种植空心菜
四面白粉墙比雪地白
床上鹅绒被得被撕掉多少鹅
我幻觉是一棵空心菜
《我不愿惊动那一片薄雾》
晨光熹微,一片片薄雾没有散尽
绕在林边,有三两声鸟鸣
一切的一切,都是昨夜梦里情景
叮叮如耳环风声,又一例证
我问久违的你,如今哪里安身
你说桃花开得凶猛,梨花也不称心
我走近,不愿惊动那一片薄雾
昨夜梦里靠近你以为靠近一只蝴蝶
当薄雾散尽,你不见了踪影
《多年后所忆之泰山月》
在许多年后,我所忆之泰山月
是看着月落,不在山东境内
我不猜想,月也漂泊过无数回人世
这个夜晚,我在水边望月
在高空照我的是月,在水底望我也是月
上下两个月亮,无法测定其具体距离
是月光离开后,无法回归其月亮
久立荒野,试着以月光去钓水底月亮
好想问问月亮,你在远方还好吗?
是月圆许久未见,也如初识否?
我们曾经相视相随,无语也胜有语否?
奈何也是无奈何,彼此不能多说时
或早注定,照我今生今世皆是泰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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