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主义】
赶
路
诗
群
语言是诗歌的障碍
——张后访谈八零后《赶路》诗人阿斐
有胡斐的那股子执着、耿直、倔强劲儿
张后:阿斐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总叫我想起金庸笔下的胡斐,你为什么会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呢?
阿斐:我取这个笔名,跟胡斐还真没关系,不过的确很多朋友都以为,我的笔名乃至我的性格跟小说里的“胡斐”很像。我琢磨了一下,我还确实有胡斐的那股子执着、耿直、倔强劲儿,跟胡斐也很有缘,《雪山飞狐》可能是我看的第一部金庸小说。小时候不知道在哪里,翻到了一本没封面没封底的没头没脑的书,我细思下来,应该就是《雪山飞狐》。后来电视剧播放《雪山飞狐》,我对里面的人物、歌曲印象都极为深刻,我所喜欢的程灵素,我有点喜欢又有点讨厌的袁紫衣,几乎代表了我对两类女人的审美。我的妻子,我认为就是程灵素式的女人。
真实情况是,我取“阿斐”这个笔名,只是因为我比较懒,不愿意在笔名上花太多心思。大学的时候,1999年上半年,我大二的下学期,因为爱诗已久,而学校的诗歌人群趋近于零,诗歌氛围很不符合我的心意,所以我心血来潮,决定担起营造理工大学诗歌氛围的大任。首先,就是决定办刊物,拿家教得来的钱付印,名字就叫《凡间》,以呼应当时诗坛上“民间”的潮流。办刊就需要有个笔名(我原名念起来太拗口了),以前我自印小集子,笔名是“木梓”,也就是把“李”拆分开来然后换了个同音字,但,居然“凡间”诗社有一哥们也取了同样的名字,所以我就让贤,就把自己的笔名改了,在原名最后一个字“斐”的前面加了个“阿”,简单利落,还有一点飞翔感,像李白一样,于是这个笔名就这样用到现在。
后来,很多选集选录我的诗,按拼音排序常常把我的名字“阿斐”排到最前面,居然有人误以为,我取笔名是为了排名靠前。这把我笑翻了!我哪有这等心机,不过是一个懒人的一个懒行为,误打误撞到了多种选集的“第一”。但我个人以为,“阿斐”的诗出现在各种选集的第一位,一定不会辱没了这个选本。我有这个自信。我是靠写诗写出的所谓诗歌声名,而不是靠运作和心机。
“80后诗歌第一人”是几个事件聚合的产物
张后:一开始是谁将你称为“80后第一位诗人”?你的反应如何?实际情况是怎样的?
阿斐:准确讲,江湖上给我戴的帽子叫“80后诗歌第一人”;或者说,“80后”这个概念首先从我开始。我个人认为,这是很常见的诗歌界穿衣戴帽工程,对我来说并不太重要。有诗人对我预言,有诗人给我加冕,我都不以为然,我真正care的是写出好诗,写出我自己能尊重自己的好诗,其他的,都是烟云。我最初并不想采用这个名号,但是,居然有很多人,尤其是一些80后诗人们,特别介意并且批评我的这顶帽子,于是我就怒了:既然你们很在意,好吧,那我也就戴起来!你要抢,那就用诗歌来抢吧。
“80后诗歌第一人”的来源,最早并非哪一个人推动的,而是几个事件聚合的产物,我后面附上我写过的一篇文章,讲得非常清楚。某人说,我的“80后诗歌第一人”名号是他叫出来的,其实根本不是,他只不过在一篇文章的括号里加上了“80后第一个诗人”,这篇文章也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且我注意到,他在近些年,似乎把这篇文章的这个括号删了。删了就删了,对我并没有任何影响。从我个人的印象来说,在口头,真正意义上叫我“80后诗歌第一人”的,首先应该是我的恩师、诗人杨克。所以,我更愿意认为,“80后诗歌第一人”的说法,源自于诗人杨克。
现在附上那篇我写的文章,题目是《说说80后是怎么开始的》:
【1】引言
忽然想把我亲历和知道的80后概念起源说出来。只是简单地毫不渲染地讲故事,不涉及文化的社会的学术式考究。那些艰难的工作,留待勤劳的学者去完成。如果他们愿意,我的这篇80后故事,可以作为参考一种。
【2】1999年
1999年暑假的某一天,北京理工大学11号宿舍楼520房,中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1998中国新诗年鉴》主编、诗人杨克打来的。我曾骑着自行车,跑到席殊书屋,买了一本新诗年鉴,而后给主编写了一封信(年鉴后面附有主编地址)。我为是否要在信后附注我的宿舍电话纠结了一番,最后决定附上,万一主编大人来电呢?
果然,如此。
这是我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对于诗人杨克老师,我始终心怀感恩。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各种转折,许多转折都是不经意的,我这个转得太明显了。而且,转过之后,至今我都认为转对了,因为从不曾为成为一个诗人后悔过。
来北京做访问学者的杨克老师,介绍我认识了沈浩波。
【3】沈浩波
刚刚毕业就已经神通广大的浩波,带着我去赴各种北京的文人宴,写诗的阿坚,写小说的狗子,编《诗参考》的中岛,以及,当年的小姑娘春树。狗子拉着我赴他的啤酒局,有艾丹、张弛、石康等。
当然,还有《下半身》时代的几位亲戚们。
后来,1999年就过完了。
【4】《诗参考》
中岛要编2000年的《诗参考》。那时,“70后”刚刚开始不久,还没有谁用过“80后”这个概念。
中岛就问我:阿斐,你是排在70后呢,还是80后。
我毫不犹豫:80后。
就这样,2000年的《诗参考》出版时,就有了“80年代出生诗人的诗”,我排在第一个。在我印象中,这是中国第一次使用“80后”这个概念。
可以这么说,“80后”是用来与“70后”相呼应而生的。
但是,后来的现象显示,“70后”存活期很短,“80后”的风头最终盖过了它。
【5】韩寒
那时韩寒的《三重门》出来了。当年郁秀在先,韩寒在后,都是冠以“青春文学”的名头,没有使用“80后”。
“80后”概念首先被使用在诗歌领域应该是个事实。
我后来做记者时,学而优书店的女老板安排了一次对韩寒的采访。我有一点点不屑,因为我也很年轻,所以也很骄傲。我带着一位姓关的实习生去采访,是在宾馆房间内。我坐在床上发问,实习生在中间记录,韩寒在那边回答。一个有点年长的女人在他身边,可能是经纪人?
我一边问一边想:哼,这个小娃娃。
同龄人也相轻,呵呵。
【6】诗江湖
胖子诗人南人,2000年初做了一个“诗江湖”论坛。网络论坛刚刚兴起,大家都很亢奋,我也很亢奋。后来诗歌论坛越来越多——基本上都是在“乐趣园”注册的,但没有哪家的人气能超过诗江湖。所以,在诗江湖活跃的诗人,更容易受到所谓诗坛的关注。
我是在诗江湖上杀出来的第一个“80后”,加上还是写出了一些大家认为还不错的作品,于是,我也比较受关注。
我记得诗江湖有网刊,网刊上对活跃的几个诗人有一两句说明书。我的说明书是这样的:“阿斐,80后从这小子开始”。
在网络论坛上,比较明确使用“80后”这一概念的,应该在这里。
【7】《下半身》
浩波以及一众亲戚们,做了一本轰炸机式的诗歌民刊,名叫《下半身》,2000年7月份。
《下半身》有我的诗。前言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其中诗人阿斐生于1980,很年轻,在此向大家推荐”。
于是,一个出生于1980年的很年轻的诗人阿斐,随着《下半身》的传播也传播了出去。
【8】《2000中国新诗年鉴》
据说,民间立场的诗人们在大连开会,商量《1999中国新诗年鉴》入选诗人时,考虑过选录我的诗,但因为我还是太年轻了,“再等等看”,于是,我入选了《2000中国新诗年鉴》首卷推荐诗人。
《中国新诗年鉴》是一本影响深远的诗歌选本,不赘述。
诗人伊沙为《2000中国新诗年鉴》写了一篇文章“2000年中国新诗关键词”,里面有“下半身”词条,提及阿斐时,加了一个括号,“‘80后’的第一位诗人”。这篇文章据说是年鉴的前言,但后来并没有出现在前言位置。
【9】第一个“80后”
我想了又想,为什么后来我被戴上了“80后诗歌第一人”的帽子?可能是上面几处与我有关的内容聚合的产物。由于“80后”这一概念,首现于诗歌领域,所以,我可能是中国第一个戴上“80后”这一帽子的人,也就是第一个“80后”。
我读书时常拿第一。小学毕业全大队第一,中考全镇第一,高考全县第一。现在,这里加了一个第一,我没有什么不习惯。
后面一些80后诗人,以为是我自己给自己加冕,这实在有点冤枉。我还没那么大能量,能让自戴的帽子强迫诗歌圈和评论家们接受。
一些后来的80后概念之下的诗人们,写文章试图证明80后诗歌第一人的帽子是不科学的,我看见了,笑了。这些诗人,据我观察现在基本上不太写诗或关心诗歌,而我还在源源不断地、吭哧吭哧地写诗。
因为我是真的爱诗,他们也许爱的是诗,也许爱的不是诗。
【10】阿斐
有人说,阿斐这个鸟人,什么第一不第一的,这能说明什么呢?能代表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又不是说你写的诗最好。
对的。这不能说明什么,不能代表什么,也没什么意义,我当然也不敢说自己写得最好——哪个傻B敢这么说?
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实情,以一个基督徒的诚实说出来,而已。我很喜欢历史,我喜欢探究历史真相,如果真相没什么意思,那,历史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11】80后们都还小
我戴着80后的帽子写诗时,80后们都还小,有的还在读小学、中学,有的也不过刚上大学不久。当时在诗歌圈,要找出几个同时期的80后,还挺难的。
后来80后们按批次长大了,闹得风风火火,而我都毕业了,以至于错过了连横合纵的时机。在80后诗人里,我相对比较独立乃至孤独,原因可能在此。
我1980年底出生,2001年大学毕业。一般写诗的80后,都比我晚“出道”。
有些80后诗人,常常罗列出一长串80后代表诗人名单,然后把某个诗人的名字放在我前面,好像比我“出道”还早,这应该都是营销策略。
【12】春树
我记得,我第一次吃麦当劳,是请春树。
认识浩波后,就认识了春树。1999年下半年,我是个大学生,挺小的,春树没上学,比我更小。大学生带着小姑娘一起逛北京城。春树说:阿斐,请我吃麦当劳。我就请了。
那时候开始,我跟着浩波在一家报纸实习。我的实习老师是李师江。我一个月竟然能拿不少工资,于是我比较有钱。
记得春树很隆重地说过一句话:阿斐,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春姑娘,我始终相信你的这句话,从来没有怀疑过。虽然直到我有了信仰,才敢说自己“好了起来”。
你现在经常在国外飘啊飘,也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13】离开北京
2001年我毕业。
毕业前夕,我敲了一首诗《以垃圾的名义》,这首诗表达了我当时的情绪。
我决定离开北京。
离开北京有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生存问题,小部分原因是,我不太喜欢在朋友的阴影下写作。“下半身”聚会时,大家都是认认真真地互相批评,彼此间的影响是必然的。我记得小尹(诗人、作家、导演尹丽川)问我为什么离开,我说过这两个原因。
我有点倔强,这倔强阻挡了我,也保存了我——这句话,懂的人懂一辈子,不懂的一辈子不懂。
《诗刊》这一年开办下半月刊,在比较重要的栏目发表了我几首诗。由此,80后诗人也出现在《诗刊》上了。
【14】生存问题
离开北京后,我一直为解决生存问题迷茫,许多80后诗人们开始在网上冒出来,我也没工夫去理会。我没有像前辈诗人那样,拉来一群诗人啸聚山林,因为我在忙着吃饱饭。
后来我进了南方都市报,生存问题才算解决了。招聘我的,是诗人陈朝华。
可惜,不久之后,我就生娃了。而此时,80后正逐渐演化成一个大概念,并慢慢出现了许多名人。80后诗人们虽然热闹,但小众的诗歌,在世俗场域怎么能抵挡住商业推手?
我不着急,也不在意,慢悠悠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一个坐着八抬大轿的草民”(诗歌《众口铄金》)。
好在我写诗一直不断,否则我就废了。
【15】李傻傻
2002年中,我的好友、诗人欧亚(在诗江湖论坛,我与欧亚、阿丝合称“诗江湖三少侠”)让到广州的李傻傻找我。我们见面时,我正在搬家,傻傻帮了一下忙。
我总是误以为李傻傻姓李,其实不是,他姓蒲(荔子《你是我的虚荣》2016年出版——张后注)。
后来,傻傻窝在房间里,写出了长篇《红X》,于是就火了。
李傻傻写的散文太漂亮了,我望尘莫及。他喜欢琢磨句子,而我喜欢琢磨意思。
【16】时代周刊
春树写出《北京娃娃》,上了时代周刊。
李傻傻晚一年也上了时代周刊。
两个先是写诗,后来写小说的朋友,轰动了诗歌圈以及文学圈。
80后诗人,越来越牛。
这是2004年开始的事。
【17】后来
我主要是补充80后早期的故事,我亲身经历的。后来的事情,基本上都在大家的视野范围内,因为80后已经成为一个时代化的符号。
很多人不知道80后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好像这是一个从天而降的概念,其实不是。
赶路崇尚善良、隐忍、有担当、个体写作
张后:你是什么时候进入“赶路”,并和赶路其他诗人一块玩的?你和谁比较“臭味相投”?
阿斐:应该是2004年,密切接触于2006年之后。与任意好最为相投,我们常常有着不谋而合的观点,也有着较为互补的性格。任意好外表看起来像一个潮汕商人,其实,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有着特别纯真的诗心,我认为,任意好称得上“赤子”。在我看来,当得起“赤子”二字的,当今中国恐怕不会到两位数。
任意好创办的《赶路》诗刊,我认为是民间办刊却非创建山头的典型。在当代,如果说以前的民刊是边缘,那么现在民刊已成主流(中流砥柱的意思)。民刊发挥的作用,不在于流水线式的生产诗歌“山头”(流派),而在于其中出现了汇聚天下好诗(与风格、流派无关)、有大海风范的刊物,比如《赶路》,此类民刊是各种诗歌的交汇点,让诗人拥有了自由创作的专业舞台。
中国诗歌在近些年,越走越“邪”,越走越“偏”。而《赶路》及赶路诗群(群而不党的诗群典范),在以自己的坚持和努力,让中国诗歌走向大道。赶路崇尚善良、隐忍、有担当、个体写作。
我曾有过一次诗会上的发言,这当然是我个人的想法,但似乎也可以窥见《赶路》及赶路诗群的观点所向。题目叫《打破诗歌的旧秩序,建立诗歌的新秩序——兼及“诗歌=自由”》:
在这里,我所说的秩序不等于条条框框,它更接近于一种认知的范畴。旧秩序指的是旧有的及现有的钳制诗歌创作生命力的壁垒,也可以说是“堡垒”;新秩序指的是让中国诗歌得以自由生长、不受捆绑的认知共识。
我想说明的是,我所提及的诗歌现象,是我观察和聊天的产物,基本上是我的一家之言。同时,它们也并没有经过科学实验一样的严密调查和论证。
我分三点来说,尽量讲清楚,但当然还有许多漏洞,只能挂一漏万,请各位方家随意批评指正。我希望自己能抛砖引玉。
一、打破诗歌内部的秩序,及内部的秩序重建
诗歌内部的秩序,就是诗人内在的秩序,心思意念的方向。主要是打破诗歌的功利主义,给诗歌以自由,让诗歌成为自我的诚实表达。
诗人为自己的诗
奔波忙碌
有人拉着一吨汉字
沿途叫卖
有人举着一捧香
磕头拜佛
有人宽衣解带
自荐枕席
有人装疯卖傻
博取同情
有人自封皇帝
朕即天下
有人扮演教主
信众伏地
诗人为自己的诗奔波忙碌
耗尽一生成为诗歌的敌人
——《诗歌的敌人》
我在想,我当初究竟为什么写诗呢?是为了泡妞吗?是为了名利吗?是为了讨好别人吗?是为了获得权势者的眷顾吗?都不是。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我看到了社会上这样那样的不平,这样那样的污浊,因此,我才会写诗,才想写诗。从一开始,我写诗就是为了挣脱这些束缚,让自己变得自由且诚实于自我。
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我们的灵魂龟缩在身体里面,每天都过得紧张莫名,每天都过得不像自己,我们的灵魂需要迸出来,我们的灵魂需要自由,我们的灵魂需要回到它本来的样子。写诗,就是灵魂的自由之舞,就是自我的诚实表达。因为诗歌不是散文,不是小说,不像它们那样还需要打破脑袋花费那么多精力时间去构思,去演绎,去假装。诗歌可以来得很快,异常迅速,某种程度上说,写诗是一种灵魂出窍的体验,是你这个人,把自己的命、把自己的魂往短小精悍的诗句里灌输。诗就是人,人就是诗。读诗,就是读人。
如果写诗不是为了自由,不是为了自我的诚实表达,而是为了社会上的一切功利之物,如同社会上的这些那些现象,那么,诗歌的海拔就会降到让我们羞愧的地步。其实现在,我们已经应该羞愧了。但是,很多人并不羞愧,相反,还很得意,很骄傲。诗歌因为诗人的海拔降低,而被迫自降海拔。可怜,我们的诗歌多么无辜!
诗人可以因诗获名利,诗人却不应为名利写诗。诗歌是非功利的,拒绝必须如此、必须如彼的目的。哪怕在极端控制的环境下,诗人也可以做到写诗的不功利,哪怕诗歌不能流传也无妨,因为,与其不自由地发表,不如自由地藏入抽屉。
然而事实却是,非常多的诗人写诗是出于功利目的,诗歌内部的秩序出现了问题,写诗不再是因为诗,不是为了自我的表达,而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利益,为了权、钱、名,为了获得认可,为了容易发表,为了得奖。诗歌从“娘胎里”开始便出现变形。
我认为,诗人的尊严在于诗歌为何而写。为内心的诚实表达而写,这就是有尊严,为非诚实的表达而写,就是丧失尊严。
有朋友说,诗人们写诗好像就是为了写得吓唬人。吓唬人有什么好处呢?可以获得认可,发表和得奖,他们把诗歌当做功利的道具。这就是诗人尊严的丧失。我认为,这样的诗人,就是诗歌的敌人。
诗人作为人,可以是革命者,可以是政客,可以是懦夫,可以是各式人等,但诗不宜成为革命的武器、政治的帮凶、懦夫的幌子。人的事归于人,诗的事归于诗。当然,我这样表述,并非说诗歌是纯净的,而是说,诗人可以受制于环境,但诗歌却可以说不。
诗歌在诞生的过程中,只属于诗人自己,那个此刻的、当下的、诚实的自己。
二、打破诗歌外部的秩序,及外部的秩序重建
诗歌外部的秩序,就是诗人所身处的外在环境。主要是打破诗歌的利益链,让诗歌可以自由传播,让诗歌的认知不再受到旧有评判体系的捆绑。
有人在开会吹牛
拉帮结派和骂娘
比较名气的大小
交游的广度和高度
我在用心生活和工作
热爱工作并感受生活
一笔一划地写诗
诗从细碎的柴米油盐
日升月落花谢花开
喜怒哀乐中迸溅而来
无一处不是诗
无一刻没有诗
既不大写也不小写
像从天而降的雨露
像与生俱来的荷尔蒙
——《诗人的日常状态》
我认为,由官方刊物+诗歌奖+评论家构筑的诗歌评判体系在戕害中国诗歌。
官方刊物的问题,论的人太多,我这里不多论。我只说后两个。
曾跟朋友聊,在当代评诗歌奖,李白、苏轼不一定能得奖,李商隐、周邦彦则得奖几率更高。岂能说后者比前者更好?从这个角度来说,由诗歌奖构筑的当代诗歌评判体系,是不可取的,获奖作品往往浸染了这个时代的审美污垢;而诗歌奖本来应有的传播作用,也因此大打折扣,甚至一定程度上,成为拙劣审美的帮凶。我也顺便想起潘岳、陆机为上品,陶渊明、鲍照为中品,曹操被列下品的诗歌审美时代,那个时代的诗歌格调被称为“齐梁体”。
我还想说这样一句话:烂诗(人)的推手,就是好诗(人)的刽子手。
不少评论家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当作诗歌的救主。然而,恰恰相反,时代的优秀诗歌,往往就是这些评论家扼杀的,原因在于拙劣的趣味。太多评论家在评诗前,不是先确定这是不是一首可读的诗,而是一拿到诗,即像解剖一样,把诗拆解成一个个器官零件,大赞其意义与价值,这样杀猪式地转了一圈,才恍然大悟:哇噻,真是一首牛逼的好诗。
除了这三个元素,当然还有其他在对中国诗歌起负面作用。
可能是因为诗人这顶帽子在中国语境中太有魅力了,以至于很多并不太适合写诗的人一定要写诗,比如很多大学里的学者型人物,当然也包括诗歌评论家,比如一些刊物编辑,这些有诗歌传播资源、容易形成利益链的人,很容易共同构筑一道好诗的防火墙,以至于在过去,好诗只能以平民的形象流落民间不太广泛的传播渠道,而他们这些不太适合写诗的人的诗,却在主流渠道广泛传播,造成好诗人被压抑。
为什么说他们不适合写诗?这里并不是说不能写,当然可以写,而是说写诗不是他们的擅长,他们擅长的也许是学术研究,也许是刊物编辑工作,也许是其他,因此可以不必占据诗歌的阵地。我看一些学者编辑们的诗,往往毫无激情、干枯不堪,甚至相当幼稚。我认为,他们不应为自己的诗张目,而应为别人的好诗张目。
目前中国诗歌认知的权杖,掌握在一群低水平的文人学者和许多没有认知能力的吃瓜群众手里。这当然是一种悲哀。
对抗着主流诗歌评判体系,同时又不得不有所妥协,几乎是当代中国优秀诗人正在做的同样的事情。而我认为,对抗应远远大于妥协。这种对抗并非消极的谩骂,而是积极地构建与改善。相对于官方刊物,我们有了民刊;相对于官方诗歌奖,我们有了民间的诗歌奖;相对于主流的学院派的评论家,我们有了偏向于民间的非学院派(哪怕身处学院之内)的诗歌评论家。
然而,仅仅是官方与民间的二元对立就足够了吗?远远不够!凭着民间对官方的鹦鹉学舌就可以解决问题吗?当然不能!即便是所谓的民间评判体系,依然会构建新的利益链,形成新的好诗防火墙。
科技工具的出现,为中国诗歌“去中心化”提供了契机。我们不必流连于旧有的诗歌评判体系,我们可以一个朋友圈就是一个发表场地,一个微信公众号就是一本杂志,朋友的点赞就可以替代诗歌奖。事实上,旧的诗歌利益链、评判体系,正在遭遇滑铁卢,正在逐步被时代的进步所瓦解,正在被打破。
要让诗歌的认知不再受到旧有评判体系的捆绑,我认为需要诗人们完全地转换观念,诗人首先不能被捆绑。因此,某种程度上说,诗歌秩序的重建,本质上是诗人内在秩序的重建。
三、诗歌=自由
打破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如果没有“诗歌=自由”的认知,必将又出现诗歌的顽固堡垒,新秩序又将变成旧秩序,因此,“诗歌=自由”应成为一种基本认知,成为基础共识,成为新秩序的核心理念。
我对异样的美有种宿命般的知觉
以至于我或高或低,难以站在
亿万人共处的海拔线
我超乎常人或低于常人的眼睛
总能看到一无是处中的是
穷凶极恶里的善
这让我拥有了一些奇特的朋友
让我在万花丛中,爱上一朵寂寞的花
他们总是耀眼如立于鸡群的鹤
她们也美得不合常理
总要通过我出乎意料的挖掘
才能使天空的黑,生出明月的白
——《我的美学》
写诗如同生孩子,但比生孩子更为自主、自由,你可以选择属于你的孩子的模样,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美学,这种美学可以与别人毫无关系。因为,诗歌是灵魂的自由之舞。我提出“诗歌=自由”,正是为了恢复诗歌的本来面目,让我们的诗歌重回到它应在的海拔线上。
是的,我认为诗歌就是自由,没有山头、派别、语言方式的分别,所不同的在于个人的认知水准、审美趣味和精神趋向。
所谓自由,是随意乱写、随便按回车键而已吗?不!语言本身的内在法则,决定了诗歌不可能是乱写的。又有诗人以为,应当把诗写得很脏、很黄很暴力,才是自由。不!这不是自由,这恰恰也是枷锁。把诗想当然的认为应当这样、不应当那样的诗人,都是在为自己的诗套上枷锁。
诗没有必须这样、必须那样,诗既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可以不这样、也可以不那样,诚实于自己内心的感动,“思无邪”,不是为读者写诗、不是为意识形态写诗、不是为名利写诗、不是为山头派别写诗、不是为某个哲学写诗、不是为某种诗歌理论写诗,去除所有的这些,让诗歌变成语言的自由的舞蹈、自由的天马行空,在语言的内在法则之内,书写心灵中一切想表达并且愿意表达的事物。这就是诗歌的自由!
诗歌的自由并不拒绝个人的好诗观。对于好诗,我认为有几个关键要素:真诚,诗如其人;灵魂,有一以贯之的东西,但绝不是语言方式(比如说口语诗或译体诗),而是那种生命的本真经验和感受;语言,说人话,不是支离破碎的语言;文字驾驭能力,包括修辞格的运用,也就是所谓技巧。
80后诗人写作的价值在于承前启后
张后:我读过你在南方一个诗会上,为八零后“辨护”的那篇文章,觉得那是一个时代的痕迹,可以录进来,如果你还有哪些要补充的话,就一起写在这里吧?
阿斐:在80后最火热的时候,我并没有过多地为80后说话,以批评居多,也没有太多的以这个概念行走江湖。但在80后快过气时,我开始梳理80后概念的价值,因为,我希望它能成为一个文化概念,成为一种历史沉淀,而不是一个流星式的存在。
我现在认为,80后不只是一个年代划分法,也不只是某一个诗群,而是一种文化现象、一种精神趋向,是一个开放的美学概念。80后自由美学,主要体现于80后诗人及其诗歌作品。因此,我不赞成以某一个时间段为80后的起始点(这太无聊了)。我建议可超出时间范畴,纳入一些被视为80后的诗人。举个例子:北京的诗人土豆,就是79年的(好像),但他一般被视作80后诗人。我甚至认为,“80后”之后无“后”,所谓90后,也不过是80后这一概念的延伸。
那种以残酷青春为旗帜、以商业包装为外衣的被长辈们一手包办的年代划分的80后,已经死了;而以自由美学、开放精神为武装的文化现象的80后,获得新生。
80后诗人写作的价值,正在于此——承前启后,自由之始。中国诗歌从80后起,真正开始了独立的、自由的写作,抛弃了从前的山头主义、师承关系等等一系列阻挡自由写作的东西。
附上我的那个发言《80后诗歌:一段历史,一部文献,一种美学——2016南方年代诗歌峰会》:
作为代际概念的80后,已经死了,我在2010年,就写过一篇文章,叫《80后祭》;作为文化概念的80后,不仅没死,而且焕发新的生机。我们现在在谈论的80后,绝不是一个时间意义上的代际概念中的死的东西,而是在历史意义上的文化概念中的生机勃勃的事物。
【一段历史】文学史上重要的诗歌运动
我个人,算不得80后诗歌运动的推波助澜者。准确来说,我认为我自己是80后诗歌以及80后诗歌运动的先声。因为当众多80后们开始为80后摇旗呐喊、杀声震天时,我早就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很久了,当然我也从未离开过诗歌现场,一直在紧盯着。我写过一篇文章,《说说80后究竟是怎么来的》,里面写到了80后的源头。而80后诗歌运动是由诗人丁成,以及许多如丁成一般热血的80后诗人朋友们,共同推动的,绝不是某一个人的力量。我自己对运动并不是很感兴趣,我更喜欢写作,稍微安静一点的写作。如果我有参与这个运动,也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的,那就是棒喝的角度。我记得,我很早写过两篇小文章,一个是《80后诗人,没什么好骄傲》,一个是《80后,诗歌前辈的三宫六院》。这两篇文章,都是我当时真实的思考,我希望自己,以及我的同龄朋友们能谦卑一点、理性一点、独立一点,我们必须人格独立,我们必须精神独立,我们必须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以及行走。这是我一直以来持有的观点,我个人也是这么实践的。
但很显然,80后诗歌运动卓有成效。请注意,我用了卓有成效这样一个很官方的字眼。我的意思是,80后诗歌运动,是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诗歌史,因为,它是继朦胧诗运动、第三代诗歌运动、下半身诗歌运动等诗歌运动之后,又一场中国当代诗歌史上重要的诗歌运动,发端于21世纪初,持续了21世纪第一个十年,并延续至今,其影响力达于中国所有健在的老中青诗人,也即整个中国诗歌界,乃至于大众领域,比如诗人郑小琼。
80后当然也有一个诗人群体,这个诗人群体,也与以往重要的诗人群体相似,比较松散,比较分散,坚持个人写作,但又有共同的烙印。这个烙印的存在,是80后作为一个文化概念、一个诗学概念的重要特征。我后面会提到。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这个烙印的存在,以至于怀疑80后诗歌概念的价值,乃至于认为80后诗歌是一个不值得称道的代际概念而已。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80后以后的诸如85后或后80、90后、00后等代际诗歌概念,都是泛80后诗歌。当下的诗歌阶段,也可以用“泛80后诗歌时期”来指称。“80后诗歌”张力很大,绝不止于简单的断代概念。
【一部文献】用经典诗歌构筑一部精神文献
一个人的诗歌,就是一个人的精神文献;一群人的诗歌,则是一个时代切片的精神文献。80后诗人,用我们的诗歌作品,一同撰写了一部这个时代的隐秘的精神文献。若干年后,我们的后人们,将通过我们的诗,来了解我们,通过我们的诗,来了解我们的时代。因为,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诗歌所构筑的文献,比很多其他大部头的文献,更真实,更细节,更深入这个时代的骨髓。
许多人诟病80后诗歌,说:你们总说80后80后,怎么你们没有经典诗歌呢?我想用梁启超先生在《少年中国说》的口气说: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堆80后诗歌经典在!毫无疑问,80后诗人很早就有了经典作品,不过是崇尚论资排辈,人为制造主流和边缘的中国诗歌界,有意无意地把80后诗歌边缘化了,以至于很多人,尤其是许多评论家们,根本没有认真阅读过80后诗人的作品,以至于很多杰作“养在深闺人未识”。以我个人为例:我1999年写的《风暴》、2001年写的《以垃圾的名义》、2003年写的《众口铄金》、2005年写的《青年虚无者之死》,都具备经典气质。我想,并非没有经典,而是缺乏发现经典的眼睛、评论经典的笔。
我曾在微博上主持过《80后诗歌经典》栏目,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视角,为的是要告诉大家:80后诗歌,从来不缺经典。
这些堪称经典的诗歌包括:崔澍的《卖脸》、李傻傻的《冬天与血液循环》、封原的《城市监察员的总结报告》、唐纳的《江湖》、木桦的《悲哀》、唐不遇的《在沙滩上遇见一条鱼》、春树的《我今生最想拍的一部电影》、丁成的《101公告》、郑小琼的《车间》、张进步的《秋天(或曰时代)》、马梦的《债务》、刘东灵的《小姑娘带我去桃园》、小宽的《死于非命》、肖水的《我们的粮食不多了》、旋覆的《白夜》、谷雨的《搬把椅子坐进冬天》、莫小邪的《多娜梅林》、乌鸟鸟的《一群瘦人在天上飞》、巫小茶的《融化》、嘎代才让的《手臂上的母语》、熊焱的《乡村墓地》、陈坚盈的《1949年的火车》、李勋阳的《车祸》、刘二曼的《无望》、南岩的《把自己埋了》、西毒何殇的《少年杀戮——写给W》、余子愚的《又一次》、白度的《愿我今生还能做一回英雄》、黄运丰的《和有故事的人在一起》、辛酉的《墓志铭》、黄晓强的《祭林昭》、刘化童的《现当代文学史》、胡桑的《节省》、王彦明的《缝隙》、吴小虫的《中秋忆妈妈》、八零的《后遗症》、丫丫的《变奏:地铁皮上的猫》、雪马的《我的祖国》、李成恩的《瓷中人》、施瑞涛的《钢铁兰花》、海妖的《解放路没有爱情》、顾不白的《我就这样一面看云一面想你》、张彬的《表情》、冯娜的《祖国》等诗作。
【一种美学】自由美学始于80后诗歌
据我观察,自由,是优秀的80后诗人及其诗歌共同的烙印。无论是思维模式,灵感来源,诗歌笔法,写作姿态及写作心态,等等,都是自由的,不受这个那个、这样那样的拘束。为什么说了很多年的自由,到了80后这里,竟在其诗歌中烙下共同印记了,而以前并没有呢?我想,这正是中国改革开放以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各种文化思潮、学术争鸣、理论碰撞、人文精神讨论、社会经济变化、文学实践以及诗歌运动,所收获的最有价值的果实。很多人提到80后,便想起80年代,这不是没来由的,不只是因为都有“80”这个数字。即是说,在我们身上所结出的果子,也正是源自于80年代以来的众多前辈们播下的种子。
诗歌从来都不是狭隘的东西,有人说“功夫在诗外”,从精神趋向、思维模式、灵感来源等方面来说,这句话是正确的。所有的诗人,都是社会中人,都在接受来自于各个领域的信息,而不仅仅只是诗歌方面的信息,但这些信息汇聚到一个人的心灵里面,并且厚积薄发为笔下的诗歌时,诗歌就烙下了时代的印记。自由,就是这样,成为了优秀的80后诗人及其诗歌的共同烙印。
为什么是自由,而不是其他呢?因为,在我们所接受的各种信息中,在20世纪乃至数千年以来的中国式时代更迭中,自由,成为我们最首当其冲的稀缺资源。于诗歌领域来说,我们见多了偏狭的山头主义、派别纷争,见多了狭隘的诗歌理论、口水战场,见多了那些“梨园班主”们,见多了那些骨子里的“皇权病患者”。
当那些自称“朕”的人出现在诗歌领域,中国诗歌圈也就变成了一个奇葩圈。
诗歌除了自由,还能是什么?因此我想说:自由美学,始于80后诗歌;或者说,80后诗歌,自由美学之始。
当具有自由精神的诗人,将自己“心中充满、口里说出”的诗句写出来时,诗歌就被烙下自由的烙印。
有人问,什么是现代诗?我的答案是:现代诗等于自由。也可以简化为:诗歌=自由。
【结语】如果我是一头猪/命运会赏赐我一个猪圈吗
之前有人说,我的那句诗:我的孩子都快出世了/而我昨天还是个小孩,代表了一代人的精神特征和特殊命运。这句诗出自我的诗作《众口铄金》。现在我想说,不是这句,而应该是这首诗的另外一句:如果我是一头猪/命运会赏赐我一个猪圈吗,这句诗,更像是代表了80后一代人的精神特征和特殊命运。我们从一开始,就在寻找一个“猪圈”,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漂泊,寻找一个家,一个身体的家,一个灵魂的家。
“如果我是一头猪/命运会赏赐我一个猪圈吗”,谨以此诗句,送给在座和不在座的各位80后兄弟姐妹。
过度纠缠于语言就忽略了诗背后的人
张后:韩东说诗到语言为止,你却说,语言是诗歌的障碍,很多人说不懂,那么你来让他们懂,你来告诉他们?语言究竟如何成为诗歌的障碍?
阿斐:老韩东的这句话非常牛逼,一定程度上,诗歌就是语言,到语言为止几乎是一个真理。然而这里面的误读太深,因此我提出“语言是诗歌的障碍”。简单的理解就是,当我们过度纠缠于语言,就忽略了诗背后的人,忽略了思想、精神、信仰,那些高级层面的东西。比如说,一些人所误认为的“口语诗”,在语言层面纠结不已,乃至于让一个非常好的概念走偏走邪,几乎成为一种“口语教”,唯口语是论,我认为这就是“语言是诗歌障碍”的现实案例。诗歌的分野一定不是语言层面的,而是“人”的分野。“人”与“诗”不可分割,“人”应当在审美的范畴之内,而不是之外。所谓“纯粹”的“语言”的文本,我认为是不存在的。
稍微形而上来诠释这个命题,里面提及的“神”,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超自然的力量”——
我认为,神造世界,只是说出。因为心里充满,口里便说出,信心的话语涌出来,这话语就是创造本身。在神那里,话语是神性的产物;在人这里,人失去了神性,话语变成巫术。人试图用话语沟通(或祈求或抱怨)天地万物,却没有信心,没有信心的话语充满肚腹,于是着急,于是紧张,于是狂躁——心里充满,口里说出。这心里充满口里说出的话语,就成了诗。
诗人加工心里所出的这些原初的、本真的、带着体温的诗,加工这些从心里所出的话语,用手下的语言来制作、塑造,就是我们所能看到的诗歌。我们通常所说与诗歌对应的语言,是这手下的语言;我们通常所说的诗歌,就是这手下的语言所构筑的诗歌;我们通常希望领会到的诗歌,却是那原初的、本真的、带着体温的诗。
诗歌的魅力在于:于写诗者,诗歌是内心话语的具象承载物,既是一种释放——避免鼓胀的肚子因话语的充满而炸裂,也是一种美的创造——如同话语的雕塑;于读诗者,透过这手下的诗歌,去领会那原初的、本真的、带着体温的诗,领会那些着急、紧张、狂躁,心里充满口里说出的话语,收获一种窥探欲得满足的快感,以及一种可能的认同感,所谓共鸣。
诗歌鉴赏,即品味这手下的诗歌,究竟如何与那内心的话语相连接——触摸这千丝万缕的连接之线,如同弹奏一曲古韵。鉴赏的乐趣,在于此。
手下的语言是贫瘠的,所受的制约太多,似乎永远不够用。心里充满的话语,在那语言的钳制之下,往往面目全非,看上去是雕塑,实则或许是四不像。语言与诗的连接,往往找不到连线,鉴赏者触摸不到这连线,触摸到也弹不出好听的曲子,乐趣于是全无。这样的诗歌,味同嚼蜡。从这一点上看,语言是诗歌的障碍。
在各种遣词造句的“律法”之下的语言,如同浑身被捆绑的遭劫持者,更难以满足塑造内心话语的需要,它只会不断地、越来越紧地束缚那原初的、本真的、带着体温的诗;而那种相对疏远语言的“律法”,更趋近于口头表达的语言,更接近人心里充满、口里说出的语言,却可以为那原初的、本真的、带着体温的诗松绑,让它好好喘口气,让它尽可能被塑造成最美的样子。
我希望能做有助于人心向善的工作
张后:你是江西都昌人,都昌离南昌有多远?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你小时候生长的环境是怎么样的?后来走上诗歌道路,是受谁影响?
阿斐:都昌是鄱阳湖边上的一个县,与南昌隔湖相望,陆路两三个小时的车程。都昌其实以前叫枭阳,见于班固撰写的《汉书·地理志》,当地一直有“沉枭阳,浮都昌”的说法,也就是说,古枭阳城沉到鄱阳湖底下去了,而后才出现了都昌。近些年通过对《都昌县志》所指枭阳古城地点进行考查,真的在都昌县周溪乡的泗山发现了枭阳古城的遗址。民间还有个传说,淮南王英布(也就是黥布)造刘邦的反,汉高祖刘邦就是在现在的都昌县将其俘获并斩首示众的,枭为斩,阳为首,斩首是为枭阳。
都昌县还有个非常著名的景点,全球闻名,这就是“老爷庙”。老爷庙的源头,其实是跟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有关,当年朱元璋在鄱阳湖大战陈友谅(当地一直以来都流传鄱阳湖大战的故事),差点game over了,据说一只大头鼋救了他,于是就给这只大头鼋建了一个庙宇,就是这老爷庙。但老爷庙全球知名跟这个无关,而是跟老爷庙一带的水域有关。老爷庙水域号称“中国的百慕大”,经常莫名其妙翻船,一些人潜水探险也是有去无回,所以显得特别神秘。
都昌还跟两个我非常喜欢的人物有关,这可能也是我跟他们之间的缘分,其一是陶渊明,其二是苏轼。这两位诗人,是我想成为的那种诗人,因为他们身上似俗非俗,即是说,过着很俗的生活,但一点都不俗,没有染上众人身上的那种功利心与名欲,很淡然,诗写得很随意却非常好,因为诗如其人,什么样的生命状态,就怎么样去写,下笔就是这个人的映照。实际上,相比之下,盛唐时期的诗人,我喜欢的程度不是很深,包括李白,我认为他们都染上了所谓盛世的那种俗气,是庸俗的俗、世俗的俗。唐朝我最喜欢的诗人,一个是杜甫,但不是那种现实主义的诗,而是他那种很有生活情趣的诗;另一个是刘禹锡,这哥们非常可爱;如果再加上一个,那可能算得上杜牧。
陶渊明的祖籍,应该就是都昌。因为,他的先祖陶侃,就是都昌人。陶侃的母亲,是历史上著名的贤母,她的墓,据说就在都昌。而苏轼,他曾经经过都昌县的风景名胜南山,并且在南山留有诗篇,即“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这两个诗人,是我经过这么多年寻找出来的“知己”,他们居然都与都昌有过关系,很有缘。
都昌县虽然靠着鄱阳湖,但我自己的出生地铸山村,却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庄。所以,其实我记忆中,山比水更接近我,我的性格中,“山性”似乎也更多一些。铸山村是李姓村庄,追根溯源,我们的先祖一说是建造滕王阁的滕王李元婴,另一说是白鹿洞书院的白鹿洞洞主李渤。不管哪个说法正确,似乎我的祖产都非常可观。我去白鹿洞书院的时候,曾仔细端详李渤的画像,觉得与我神似,也许,我跟他真的有关系。
我们村庄据说有六七百年的历史,肇始于元末明初,顺着家谱去看,能看到以前祖先的名字。有时候,我特别感恩,觉得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幸运了,前面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人与事,然后才有了自己。因此,我特别珍惜来人世的这一遭。我认为,这里面有神的力量。我要去完成神要我做的工作,是带着使命而活的,不能蝇营狗苟、碌碌无为于这个人间。我也愿意让我的先祖们,为我所做的工作感到骄傲。我希望,能做有助于人心向善的工作。
我们村有个传统手艺,我认为是可以纳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那就是手工铸犁。至今,村子里还有很多人在从事这个手艺活。我们村叫“铸山村”,或“铸犁山村”,就源于此手艺。
我从小就在四面环山的村庄里长大,喜欢幻想,经常发呆,幸好我成绩好,否则小时候一定过得很难受。我的诗歌道路几乎是自发的。因为我特别想表达,又比较懒,所以诗歌这一文体就特别适合我。但现在想来,其实这里面不只是“懒”的缘故。诗与人,是有与生俱来的缘分的。诗在寻找人。
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应该是初一和初二期间的那个暑假),我的大表姐因为车祸去世,让我开始大批量写诗,以诗歌的方式来自我表达,这可以视作我写诗的开端。
我曾用第三人称的写法,写过我小时候的事儿,题目叫《家乡,亲人,童年 》:
【1】
很多年前,江西都昌县某地,一家李姓农户养的一头母猪跑丢了。她赖在一座山上,生了一窝猪崽,决定不再挪窝,任凭那家农户如何驱赶,她岿然不动。那家农户最终屈服于这头擅长生儿育女的母猪,把家搬到了猪窝附近,开始垦荒种植,开始新的生活。
那座山,当地人称作“来龙山”。据传,有人曾亲眼见到一条白龙,尾在山上,头在山下的一方小池塘内喝水。所以那方池塘,被人唤作“来龙塘”。
那家农户最终哺育出了一个大村庄,人称李家庄。有人说,猪娘窝里好生崽,所以该村才会子孙繁衍、人丁茂盛。因村内的男人们以铸造犁铧为业,又称其为“铸山村”,该名沿用至今。县志如此记载:李山铸犁,传统产品。至今铸犁仍是村内男人们的重要手艺。在农业经济时代,铸犁这一产业让铸山村远富于临近的其他村庄。所以邻村人以把女儿嫁到铸山村为荣。
在铸山村的族谱上,开篇便是唐朝的太宗皇帝李世民。以大人物来衬托姓氏的荣耀,是中国各个家族的通用手法。尽管如此,当有人翻阅族谱,仍会抱以一阵惊叹声。在铸山村人眼里,勿论事实的真相,李氏皇朝仍是内心中潜藏的骄傲。
这就是他的老家,充满神秘色彩的铸山村。他对其有刻骨铭心的爱,尽管他是一名老家的逃离者。他熟悉老家的掌故,对老家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记忆犹新。在他的童年时代,老家就是他的祖国。铸山村是他的根。
【2】
一个村庄本是一脉相连,然而时移世易,人心未因一脉而乐意于均贫富、均田地。一个大家族因为传统的“分家”习俗,而分作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乃至后房。他这一脉属大房。在各个“房”内,有人掌握了更多的生存资源,成为地主。而他的祖辈,则因性情憨实、为人过善,不得不沦为佃农,成为地主家的打工者。在他的记忆中,最年长的祖辈是前两年刚去世的爷爷。爷爷是他的儿时偶像,慈祥但易怒,善良而强壮,从不与人为敌,有事往心里咽,愿意损己利人,愿意做一名沉默者。在酒桌上,爷爷是逢酒必醉之人,从不拒绝别人有意无意地敬酒,喝到最后,无须别人劝酒,自己已主动灌醉自己。他最终因酒而伤胃,逝世时整个胃已几乎全部溃疡。爷爷临终前抛给他一句话:少喝酒。
1932年出生的爷爷,少年时代替地主家放牛,据奶奶称,那些年他吃过许多地主的苦头。解放后,打倒地主,贫农出身的爷爷也逢上了一段好时光。奶奶说,青年时代的爷爷,英姿飒爽,年纪轻轻便当上了民兵排长。那个年月,地主的遭遇惨不忍睹,有人用盆扣住地主的脑袋,里面燃香,活活熏死。而爷爷从未有过激行为,他的善良不允许他做这些无天理的事。爷爷在村里的好人缘,或许正源于此,无论富家贫家,都对爷爷抱有敬佩之意。
然而家贫依旧。50年代,大伯、姑姑们陆续出生,那么多张嘴嗷嗷待哺,爷爷一筹莫展。逢年过节,倔强的爷爷因为家里揭不开锅,而从早到晚躺在床上闷头睡觉,奶奶对他毫无办法。直到70年代末期,因为镇上开办了铸犁厂,爷爷去厂里当上了领导,家境才开始有所好转。80年代,当兵转业的大伯在县城谋了一份好工作,从此家族才开始迈出农村,在城市有了足以光耀门楣的亲戚。
而他出生于1980年。县城的大伯于他的人生而言,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他日后真正意义上的文学阅读,几乎全部源自大伯家的书柜。
【3】
奶奶是地主家的童养媳,但后来却嫁给了爷爷。与爷爷同年出生的奶奶,有着与爷爷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她为人谨慎、低调,善于与人沟通,说话轻言细语,与她的小个头十分匹配。年轻时代的爷爷在她眼里是白马王子,英俊潇洒,亦可谓风度翩翩。他们十九岁时完婚,那时爷爷已是民兵排长。
奶奶的善良是他的善良之源。据称有好几个当年的小孩信誓旦旦,长大后要为奶奶送茶担水,把她当自己的母亲来供养,其原因是这些小孩——我的父辈们——常常食不果腹,奶奶偷偷拿家里不多的食物给他们充饥。奶奶擅长处理与老家女人们的关系,无论这些女人是好是坏,她都能与其成为朋友,并以姐妹相称,尽管在内心奶奶未必认同她们。
但她也有倔强的时候。在她十多岁还未嫁给爷爷之前,有一次土改的工作组打击地主,顺便也把她绑了起来,她急了,拼命反抗,最后在一些村人的好言帮助下,脱离“魔爪”。奶奶至今说到那次经历仍心有余悸,她的梦里也常常会出现被工作组绑走的情景。
爷爷去世后,奶奶成了一名孤独的老人,但她仍对生活安之若素,每次电话,他都能听到奶奶乐观的声音。奶奶说,她甚至比爷爷在世时身体更好了。只有当他说起自己梦到过爷爷时,她才会出现短暂的话语停顿。她会说,那个“疯子”(爷爷的绰号)从来不托梦给她。
【4】
爸爸是爷爷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于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爸爸在家族内是一个尴尬的角色,不像大伯招老人家喜欢,也不像小爹招爷爷奶奶怜爱。爸爸又是一个多灾多难的人,从小头上生“癞子”,所以得了一个绰号,“瘌痢头”。他身上无处不在的伤疤,则证明他身体曾受过的创伤。爸爸隐忍而易怒的性情,与童年光阴不无关系。
恢复全国高考那年,爷爷把爸爸关在一个小屋里,努力了两个礼拜,试图逼迫他能学出点名堂,高考时能考出好成绩。但爸爸最终未能让爷爷如愿以偿,他糟糕的数学成绩——零蛋——让他未能跻身于通往大学的独木桥,尽管他的语文成绩尚可。从此,像中国许许多多的父辈那样,爸爸的人生定格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
爸爸结婚时只有19岁,妈妈是邻村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女人。妈妈的性情是女强人式的,她的聪明与强悍远近闻名。她只读过一年半书,但学习成绩非常好,每科成绩都在90分以上。但最终她为家庭所累。身为本土著名赣剧演员的外公,常常风流在外,根本无法顾及家庭。妈妈只好辍学,回家带姨娘和三个舅舅(其中一个舅舅后来夭折)。她甚至担负起了她家庭的大部分劳动事务。她的男人般的坚毅性格,从小就已培养。而文盲的既定事实,注定了她只能走农村妇女们千年以来所走过的老路:嫁人,务农,相夫教子。
妈妈嫁过来时,爸爸分到的家产微乎其微,爸爸妈妈或许因此而对爷爷奶奶心怀不满。他的出生也未能给爸爸妈妈的处境带来转机,即便他是家族内的长孙。后来他“不计前嫌”地对爷爷奶奶抱以真挚的敬爱,常会惹来爸爸妈妈的微词,起因当源于此。
他的儿时是在困难与紧张的家庭环境中度过的。他用他稚嫩的双眼打量家里的每一个成员,并用早熟的大脑判断自己的情感取向。家中的每一个长辈都对他有着潜移默化的性情影响,这构成了他几乎全部的性格。
【5】
他上学是自己主动请缨的,那年他还不满6岁。1986年的农村小学,学生的年龄依旧参差不齐,年龄最大的学生比年龄小的学生要年长五六岁,但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满了7周岁才得以上学。他看着别人背书包兴高采烈的模样,心动了,抱着妈妈的大腿,喊着“我要念书”。妈妈拗不过他,让爸爸跑到学校向老师咨询,像他这般年纪的小孩,能否读得进书。老师说,试试看吧。自我争取终于有了结果,他顺利就读于当时村办的小学,学费似乎是17元左右。妈妈告诫他说,她当年上学只要几毛钱,现在学费这么贵,一定要好好读书。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那时小学的很多老师还是“赤脚老师”,非科班出身,甚至一些语文老师自己的普通话都与乡音相差无几,所以很多老家学生拼音字母都发音不准,毋庸说讲好普通话了。但他很幸运。他上学那年,教他语文课的老师是师范毕业生,且已有多年的教学经验。他接受能力很强,颇有悟性,语文数学两门课都名列前茅。第一学期结束,他考了全班第一,并且拿到了让许多学生眼馋不已的奖状。奖状上“三好学生”的字样,让爸爸妈妈得到了无限安慰。他们把奖状贴在墙上某一个区域,并决定把这个区域专门划出来,供以后贴他的奖状之用。后来他不负众望,每年都会有两张奖状高贴于这片墙。
爸爸妈妈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未来。20多岁的爸爸放弃木匠(高考落榜后他学过木匠)这一活计,像许多同辈人那样,开始从事铸犁这一传统产业,因为铸犁比木匠活显然更能赚到钱,虽然辛苦很多倍。妈妈则在务农之余,悉心跟他讲述关于某某人考上某某大学的小道消息,试图以此激励他的向上之路。那时考上大学不啻于范进中举,除了大摆筵席以示门庭光耀之外,那个有幸考上大学的年轻人,几乎就是老家的传说人物,几十里地之内无人不晓,用妇孺皆知来形容毫不为过。他仿佛从妈妈讲述的这些人物中获得了最初的理想——考大学,光宗耀祖,闻名当地。
他天性中热爱幻想的因子,也随着他的入学而蠢蠢欲动。他可以坐在一把矮椅上,发半天呆,而不去想世间之事。当然世间之事仍与他无关,他的视野局限于老家那一块巴掌大小的领地,领地中的人与物。而彼时他已开始无意识地进驻自己的内心,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寻找着什么,像在草丛中摸索一只萤火虫。
【6】
他有他的特别之处,比如,不够合群,不够活泼动人,不像老家的那群小家伙们,好玩好斗。他是班上最小的学生,那些比他大龄的同学们,常常试图“欺负”他一把。有一次,夏天,他穿着小短裤上学,一个比他大的学生不怀好意地把他的短裤扯了下来。他哭了,跑到家里跟爸爸告状,爸爸拉着他到学校,狠狠地把那个同学教训了一顿。他却因此很不好意思起来,常觉得有愧于那个同学。但欺负的现象并不常见,因为他的好成绩。在老家,一名成绩好的学生,是老师眼中之宝,别人想挑衅,也得忌三分。他藉此而平安度过了童年时代。
但他仍然跟一个同学干过一架。那次课间休息,一个同学把他的某个玩具抢走了,不准备还给他,他急了,冲上去搂住同学的脖子,那个同学很快流了鼻血,而他也顺理成章地挨了老师的批。他下决心再也不跟任何人动手打架。
上学的日子枯燥不堪,有些同学熬不住寂寞,小小年纪便辍学回家,跟着大人们务农、铸犁,但他耐心地熬着,在书本上的每一个字词中寻找欢乐。老家仿佛世界之外的世界,没有报纸,没有杂志,没有任何课外读物,但他却以课本为窗口,寻找外面世界的踪迹。
他捕捉一切阅读的机会。他的邻居,当年的地主之家,有许多藏书。有一次,他去邻居家里玩,偶然发现了一本山海经,询问之后,竟然发现邻居家还藏有更多的书籍,包括《七侠五义》之类。他仿佛发现了宝藏,每隔一段时间,借阅一本书刊。《山海经》、《故事会》是他的最爱,尤其是《山海经》,许多稀奇古怪的传说,打开了他的思维之门。他通过这些毫不起眼的读物得以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