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着一只空空的易拉罐(14首,刊于《飞地》总第十三辑) ◎宋烈毅
◎所谓慰藉
刮风的日子
别在家里走来走去
那样会毁掉
画上的风景
田野有时会自动跑回我们的家里
我们去过的田野
已经像狗一样温顺
我们去过的田野
总给我们慰藉
所谓慰藉,就是仿佛在水里捞起一块玻璃
◎这里面有塔松
我跑步的时候围绕着它
这是我每天跑步的地方
它里面有塔松
它里面有什么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只要能让我围绕着它
一圈圈地和我每天的坏心情作战
它里面有什么其实也是非常重要的
它里面有塔松。我再说一遍:
它里面有一棵塔松
这是你们不一定都知道的
◎碎石小径
楼下有人喊我
喊了一阵子
我知道楼下有一条小路
皆由碎石铺成
我知道那是一种
不规则的完整
我拒绝把头伸出去
悬在碎石的小路上
就让我安静如塔松
围着一条碎石的小径
◎踢着一只空空的易拉罐
你在路上发现的一只
空空的易拉罐
试试看,你踢着它回家
你一直踢着它
专注地踢着
不要和路上其他的事相干
踢着它
你发现月亮在你童年的时候
比现在还要圆还要大
踢着它
一路回家
回到有一棵漆黑的塔松站在门口等你的家
◎旧米
开得不算迟的
是傍晚的花
还有人来看它
趁着傍晚的光线
趁着傍晚有人浇一种水
好像是米汤
好像是把一种旧米洗成新米的汤
好像是旧米的滋味
笼罩着傍晚
◎好感觉
骑着车子在树林里溜达
的感觉是和外面不同的
骑着车子拐来拐去的
是一种好感觉
骑着车子在树林里终究是和外面不同的
没有人能体会这种好感觉
他们在外面被所有的坏感觉包围。
我们写诗也是这样的
◎城市下了空心的冰雹
你来信说你那里的城市下了
空心的冰雹
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我还真没见过它们
你说它们在手心一捏就碎了
它们是为了让我们捏
而突然出现的
我还真没有捏过空心的冰雹
你那里的城市
我去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我说你那里的城市我去过一次就没想过
再去一次
除非下了空心的冰雹
◎打掉了窗玻璃
一个早晨,我打掉了窗玻璃
把头伸进窗户里
他们据此以为
我是一个可以穿过玻璃的人
我只不过打掉了窗玻璃上
照出来的对面楼房的
影子
我不要那样心事重重的早晨
现在我可以把头伸进窗户里
看着对面楼上一个
用牙刷清洗运动鞋的人
它比以前要清晰
是一种面对面的清晰
◎甲壳虫在飞
他们认为我写诗会一直写到死
他们认为死对于我是一件
比写诗还要了不起的事
我认为一个最好的比喻是:
我写诗就像一只甲壳虫在飞
在房间里飞,什么时候撞上电灯
跌落下来现在还不得而知
◎我的假面
我早已经知道了
这种植物不是蒲公英
虽然它的种子依旧可以用嘴去吹
那些吹过这种植物种子的人
在谈论他们幸福的感觉
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感觉
那就是在石头里面找到一种和我一样
时刻不安的虫子
我需要它们成为我的假面
◎我记载流星
我记载流星出现的日子
我记下它们
否则我会很快地就忘记了
我记下它们
完全是因为:我很重要
我已经写下了很多次的“我很重要”
这完全是因为:
流星划过夜空
它一次也没有写下
“你很重要”就彻底消失了
◎路边的矿泉水瓶子
摆在路边的矿泉水瓶子
里面装着一条金鱼
我所见到的摆在路边的纪念物
是他们悄悄地摆放在路边
为了纪念一些生
和一些死
除了生和一些死,我们无可纪念
我们是自己的过路人
我们经过了
自己摆放在路边的纪念物
我们经过了一些人的生和死
◎一盆温水
在公交车上听到一段音乐
感动熟悉又非常陌生
它使车窗外的风景愈发变得冷峻
就让我在这段来路不明的音乐里
轻轻摇晃身体
就让我在车厢里怀想所有在公交车上
遇见的那些冷峻的人
和冷峻的事
这是一段温情的钢琴曲
仿佛不是一个人用手指在琴键上弹出
它是一段广告的前奏曲,插播了短短的5分钟
但它就像一盆温水在将我浇湿
◎正在此时
我的生活是单调的
我可以用整整一个下午
去盯着窗玻璃上的一粒灰尘
如果我想擦我早就把它擦掉了
如果我想让它去死
我深深地自责在对一粒灰尘的怜悯里
正在此时,就在此时,房间里的吊扇慢慢旋转起来了
我想起了甲壳虫的嗡嗡声
我顺着它飞到蓝天上未必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