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歌（10首） ◎范小雅
落日之歌
落日正在下沉。
每天的这个时候，
我喜欢久久地看着它——
在郊外，在河堤上，在田野旁。
我看着它火焰燃尽，慢慢熄灭，
天际，只挂着最后一丝金边。
在最后一丝金边的照耀下，
我驱车回城。
——没有人知道，这个返回到俗世中的人
胸中装着，万千静寂。
登山者
浓云滚过山顶
雪暴马上要砸下来
你躺在山的皱褶处
等待救援的人送来氧气
冰棱凝固了你的眉毛，胡子
还有你的手脚
死亡一点点爬上来
就要封住你的眼睛和嘴巴
罗伯，珠峰太高了
珠峰掩埋过太多的尸体
你这一具
怕是要留在这里了
问起你为什么来登山
你说，因为山在那里
罗伯，山在这里
现在，你也在这里了
看一只苍鹰飞过山顶
一只苍鹰飞过对面的山顶
黑色的，矫健的身影
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
想到我日渐萧瑟的内心
想到力量和希望
慢慢抽离我……
当山峦的颜色愈加明亮
山峰和山峰
愈加清晰地遥望，辨认出对方
一种莽莽的气质
一种深沉的力量
投射到我身上
回味
——致李琴
渐渐消失在暮色里，她，她的车。
河水向着相反的方向流去。
生命由此拉开，远离，
各自退回幕后。
一生太长，欢愉太短。
仿佛河面上闪耀的夕光。
仿佛你带走的一抹白色，隐入黑暗。
后来你的声音从电波中传来，
我笑了。
时间暗哑。山河沉寂。
但这些，真够人回味啊。
清晨
清洁工沙沙的扫地声传到三楼
里面的人醒着，听着，那节奏
一点一点把晨曦擦亮
鸟雀的叫声，也加入进来
起床上早自习的孩子，拉开门
一阵风地下楼了
窗台上的菊花顶着蓓蕾
这几天就要开放了
它们投下的阴影
满含欣喜，和期待
空气宁静
醒来的人怀着无言的感激
她翻过身
又稳稳睡去
秋赋
叶子借一阵风
与秋天低语
你借一双眼睛
潜进一个人的心
轻轻地
叶子晃动着
静静地
湖面泛起涟漪
天高地阔
这细微的动静
那么低
那么深
摩托车手小雷
一辆摩托车顺着木鱼镇的马路下来了，
上面坐着两个人。
木鱼镇这一天特别清凉。
清凉的空气贴着耳朵吹。
摩托车手小雷因为心情好，
显得更好看了。
因为更好看，
空气比清凉更好。
在木鱼镇长大，
这里的每一个拐弯都认识他。
那些木耳香菇猕猴桃，
也在马路牙子上看着他。
……
深山小镇上，
摩托车手小雷如鱼得水。
神赐的这一刻。
坐在后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探戈舞
冰块破裂了。他浮出水面。
穿过铁栅栏，解决掉三两个侍卫，
并让一只猎犬闭嘴。
他脱掉潜水服，换上衬衣领结
进到宴会大厅。
—— 一个特工站在上流社会的中心，
他向一个女人的眼神走过去，
一段惊心动魄的探戈，
于是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是想描述一段舞姿
在我们内心激起的波澜：
狂野，性感，渴望。
这是我们所不曾经历的。
火焰熊熊燃烧，我们
毫无疑问，被溅出镜头外的星子伤到。
汽车站里的乞丐
他乞讨完一圈后回到角落坐下来
开始清点碗中的零钱
一元，两元，三元……
他把这些钱一张一张抚平，叠整齐，塞进裤兜
做完这些
他从另一只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其中一根
点燃……
袅袅升起的烟雾中
他的眼神，回复到一个正常人
他舒服地将身子靠向后面的椅背，并伸直
对世人屈膝的腿……
黑色
垂下头
看着灯光下，身上穿的黑色外套——
它静静裹着，一个四十岁女人的身体
裹着她的衰老……
这黑色，是昔日飞翔的心，此刻归于沉默；
这黑色，是世上一切颜色，在这里，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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