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小树大人
消失的 坐火车,从开封去西安 唐宋之间,只间隔 几个时辰 野花落在铁路两岸 潮湿的枕木 如同长梯 把远方运得更远 在窗户边翻旧报纸 车厢正开过水田 天空很蓝,许多云飘散 像要从另一面 升起船帆 路边小小的荒坟 落到身后 像一群书生收起琵琶 悄悄走远 而这怀里的一本词集 是否会慢慢缩短 走下车来 它化为一片空白
农民
翻开农历,我们从中取出土地 春天的水罐在夜里倾斜:现在 是古老的良辰 是时候,把地里的骨头翻一翻了 他们应该侧睡,不致于把心脏压碎 这是我们的祖辈 他们只在战争里小睡 一头牛在地里说谎: 如果用蛮劲盗来稻子的花冠 它原本可以娶到最美的女人 显然,这难以完成 我们的事:是把阳光插得整齐 我们是农民 土地是最伟大的剪纸人 他有得是时间把历史修剪干净 他从手中折出皇帝,士兵,商人 最后是我们 最后他们都将回到这里 是时候,把地里的骨头翻一翻了 他们应该侧睡,不至于两眼空空 避开我们的祖先 我们在他们脸上走来走去 我们是皇帝
后来呢 过不了多久,这些事情都将慢下来 星星从一条河流入另一条河 用了一千年 村子的中央,一只乌鸦被正午 反复的点燃 年迈的春天踩着油菜花儿的水雾 悠悠的来;桃树织好了绣花鞋 牌坊立在远处,又若隐若现 许多足印都被风吹开,落到路的另一面 看完手相的小孩钻过人群 消失的祖父从另一扇门穿上鞋子,走过来 取出淡水和盐 炉子上的水缓缓煮开,冒起白色的烟 黄昏的脸谱慢慢变暗,老人们越来越矮 夜色的陶罐中间,房屋静了下来 月亮落在马路上,莲花在梦的一角 浮出水面 好多人在你的屋子里说话 你听不懂那些方言,抬起头来 窗外一副银色的弓箭
无忌 我和年轻的皇后 坐在花园里 她问起我的工作 “建筑师”,我回答 那应该不错 她很有兴趣: 怎样看待这个 御花园? “殿下,并不完美 除了您所拥有的 两栋危险建筑”,我说
风语 知了的叫声消失的时候 夏天也就消失了 一声一声,缓慢的溶进 潮湿的空气 但谁也不会察觉 知了最后说了些什么 比如风速,地名,工厂里 高出云朵的井,比人更远的夜 一些光默默的擦亮玻璃 这不像听蚊子扇动假声 痒从无法挠到的地方 开始上溢,她们只悄悄的 收起口琴,去南部的城镇 那里的女同事,说着不同的 口音。被声音空出来的天气 小雨中的光更加宁静 杨花无声的开,被孩子 抽出花芯,放入嘴里:泯 路上的人循着甜味走近了 故乡的井,而一千只知了 睁着眼睛,在月亮地里熟睡 没有一丝鼾声
缓慢 从这里去乌镇,会用上两天三夜 所以要穿上猫的鞋子,她在下午的天台 懒睡,醒来只剩一双毛线的袜子 坐很慢的火车,抽着烟从尾部爬上去 在沙发的一角,摆上一些缓慢的词: 涟漪,树枝,一个我们躺在水边的下午 果子漂入草丛,碰醒了跛脚的秒针 两只多情的蜗牛依依不舍的把一个吻 藏入树洞,留下年月,却没有日期 某些旅程,注定有始未必有终,比如 一个乘警,从车头走到车尾,用了一生 我挑选了一个黄昏,把下午收回袋中 悄悄走下梯子
苏三 我一直相信,长久的对一只猫说话 它就能听懂我的声音;比如我辞去公职 专心在家写诗,并为它朗诵某些句子 说一说王尔德墓碑上的吻痕有多么 让人心动;说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睛 像甘石星经中的星星一样虔诚 芦苇如水雾一般从沙发的缝隙里生出 屋子像一枚白茧被倾斜的光线支住 而它睡在窗帘扫过的影子之中,揽住 一条瘦鱼如同抱住一截歌斐木 但我仍一直相信,长久的对一只猫说话 她就一定能听懂我的声音,比如那天 我说:“苏三,我放你走” 她就真的走了
唐的儿子 当我老了,骨刺如短剑从腰间伸出 它们钝楚,但并非全无使处: 如一截松枝,在岁月翻身的某处 压弯记忆,惊醒某些陈年旧事。 坐在餐桌前,我像一匹老马 缓慢的挪动牙齿,桌子四周 人物皆非;我必须告知面前的孩子 他们的位置上,从前坐着多么浪漫 的骑士,他几乎打败了镇子上 所有的风车。待我的位置空落 将由你们来继承,由你们来 伸出手指,一一长叙我的往事: 是我,你们的父亲,修复了 每座小镇上风烛残年的风车。 在那庞大的叶片之下,我独自徘徊 静静坐着,默想我的先父 他曾骑马从身边走过,像个 慈祥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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