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 ⊙ 江涛的诗

首页 诗人专栏 管理入口 作者信箱 留言板>>


 

飞翔的是花魂(海上)

◎江涛



                      飞翔的是花魂
(注:见江涛诗作《花魂》,和诗集名《沉默的飞翔》)

                          海上

    据说江涛第一首诗写于2000年8月6日,《这么近……那么远……》。至今三年多时光,江涛的诗作令我目不暇顾;从她的第一部诗集《等待无人经过》到第二部诗集《独白与对白》;还有我手上厚厚的有重量的校正稿《沉默的飞翔》。喷薄的诗情在江涛的内心积畜已久……

    尤为让我震讶的是这部《沉默的飞翔》,恰恰是证明江涛于沉默之中起飞!江涛是沉默的,在我印象中至少是这样。从不呱嘈,也不喧叨,当许多诗人拿着诗作奔走相告,拿着诗集召邀研讨之时,江涛却静悄悄地淫浸在个人独特的安逸中。当然我并无从知道她怎样把一桩平淡无奇的关于祖母与麻将牌的轶事叙述得如此情。

    《沉默的飞翔》是厚积薄发的产物,是江涛发现自我、控拓自我的见证之集萃,以其最显著的自我超越证实诗人敏锐的心性。诗在江涛的思想和现场无处不在。

    我无意去以比较来说明一个诗人的进取,但是在江涛所著的几部诗集里,她的速度——进步与上升,有太多的迥异。由一个起步抒情绵绵的独白走入用叙事包容悟性的翰游,这不得不让我刮目。这使我想到读过的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长①波兰诗人,一九九六年诺贝尔奖获得者。,这位活了八十岁的浑身芳香的老太太惊奇了一辈子——所以她诗写了一辈子。那些在常人的眼里熟视无睹的事物,却让维斯瓦娃惊奇不已。由于惊奇,她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诗”。由于惊奇,她活在诗写中。今天的江涛要多多原谅我们的麻木,往往我们过于以“成熟”面貌遮世的“麻木”,让我们与“诗”擦肩而过。

    在这个疯狂地以物质搏取价值的世态里,要保持像维斯瓦娃、江涛一般纯静而“不知道”(维斯瓦娃语)的心智,不是急动近利的人们所能理解的。有了“不知道”的内敛底线,才会诞生如此诗化的“惊奇”!

    恍然间,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众多的诗人所思无踪,所写无踪……他们没有内容的大脑弄出了许多没有内容的作品。

    女性诗人的细腻特质,加之江涛所曾经历的工作,使她具有类似“独白”,又像“对白”的喃呢;她电台节目主持人,观察世态炎凉并独守话筒,唯有她才体味着“等待”并“无人经过”夜晚。她等待的并非是一个具象的人或事物,但她也愿意有人和事物的不期而遇。因为诗人的求知、求真、求善的原欲在永久的酝酿中。如同诗人在《独白与对白》的“后记”中所说:“是的,我期待着,我的独白会成为你的对白。”

    这是一种知音的邂逅,这是夜空中的频率在搜寻生命乐章。

    其实在江涛写第一首之前,就已经是诗意地居住在她有花魂飞舞的花城,我不认为江涛从写诗的那天起才进入诗城,她内心的独白早已诗化。她首先生于存诗的孤独里,写诗是她由内向外的一种渗泄……

    诗性的复苏在阅读之中,当我每每翻开江涛的诗卷或诗稿时,总会有一股清醒的气息泌入我的脑穴及肺腑。
“诗,并不知道人们的居心。”(江涛诗句)。

    见血的一针狠狠扎入诗坛!我们有太多太多的“居心”来对待“诗”。诗在江湖被赋予种种 目的,而诗人本色却由于人为的目的(居心)遭受不同程度的玷污,于是诗界嘈杂起来,胡说八道起来,诗人们一窝一窝地冲突起来,最后竟有权威说:诗歌史由我们篡写。

    诗,并不知道人们的居心。而它的纯正却一次次被强暴、被贩卖,被当作化妆品使用。

    诗人是社会上最容易患病的一族,在今日诗界,全身心健康的诗写者没有几个。譬如常见的疯狂,譬如唯我独尊,譬如撒野撒娇……

    诗的沉重并非是它的容量,而是被“居心”攀附……诗不能飞翔。诗也因此在病态诗人的手中病了。

    而江涛给了健康之诗,让我再次印证:诗,不需要作太多的拯措之举,哪怕不署名时不知出自某人之手,它仍然不会失色。

    “诗,并不知道人们的居心。”这句话来自江涛的一首短篇诗小说《目睹一次词语对诗的毁灭过程》,读读这首诗吧,我们可以从中找到诗人心灵的守望:

“写诗,于我
起源于一种对生命的美妙感觉
心飞起来了
背上长出了翅膀”

    简约的铺述正是江涛起飞的理由。在她纯情的目击四处都是诗的表达;

“圣母的慈爱
天使的纯真
夏娃的任性
女巫的狡黠
这就是诗”

    寓言般地,江涛把人类的创世纪和诗的创世纪天衣无缝地组构出一幅凄美的画面;她把笔锋转向一场诗歌被毁的过程……

“一堆蛇
盘缠交结,毒液飞溅
向诗射出了一粒粒词语
厮杀中,诗
嚎叫了,崩溃了
美丽的衣裳被撕碎
迷人的面容被抓破
……
而“结局”是——
“经过一场混战
人们起先都以为
蛇已占有了诗
成了诗人
但结果是
在一片片惋惜声中
诗和蛇(魔鬼)一起被读者唾弃了
包括那些毁了诗的词语”

    我相信这首诗的读者们都会舒心地一笑,它是小说诗、更是寓言诗;它介于批判的制高点,以预言——守望和期待落笔。

    是否我们过于老练或世故,怎么也蕴葆不了江涛式的纯真(谈她的诗我依稀感到那种小女孩特有的唯美的稚气)。世故的我们往往会不屑于回望自己蹒跚学步的天真,反而丢失了人性的本质。诗者的心智倘若让世俗的杂念遮蔽,纯真本色会黯淡无光。

    我几乎读懂了江涛对诗集的命名:沉默的飞翔。不啻是灵性之鸟,或者是心之鸟;我们也可从江涛的诗作中找到佐证;在《新移民》组诗中,活脱脱的日常生活中的诗人身影在我眼前闪晃……

“明天,无论我在哪个城市
栖居哪片森林
鸟的天性,本是飞翔——
‘我注定要用翅膀,
在天空写下,我惟一的身份。’”
——《关于一只鸟的身份问题》

    灵性、心灵……栖落或漂泊,诗人首先自我确认了天性的归属。诗歌是诗人的翅膀,飞翔是意志的惟一阐释!

    所幸的是,有一首《花魂》应验了我对江涛的猜想。因为我一直认为女性的意志如同花魂,在阳光铺就的一串串光颗粒编织的光环里盘漩而升……

“有时沉默也是一种发言,
当废败的风景与虫豹的踪迹成了热门话题,
孤芳自赏必然盖棺成一种过时的鄙俗。
但我还是要说——

让我感谢太阳,
在遗弃的黑夜带给我怀念的透视;
让我感谢光,
用原初的色谱折射出信念的冰城。

    《花魂》带给我的画面美感真是一次豁然顿悟的人与生命、人与自然、人与神性交流,读了这样的诗,久违的激情从脚跟直达头颅;是呵,我终于找到那个“沉默中”的飞翔物——花魂!亦是江涛的魂。

    江涛的许多诗作都发生在心魂向往着诗的过程中,发生在她诗化的性情及诗性的生活方式中。《沉默的飞翔》第二辑《献歌》,尤为集中地表达出元素。

“在时间与空间的拐角处,仅仅一次,
我的身体与灵魂相逢,不容错过。”
——《邮差(3)》

    诗说的寓言,寓意的诗句在她的诗作里如闪烁的珍珠:

“路途的颠簸里,一只被我杀死的蝶卷缩成蛹。”
——《邮差(2)》

“冬夜  荒原  枯树
乌鸦站在枯枝上唱着夜莺的歌”
——《诗人不死》

“……。在迂回的风景中
许多快速消逝的画面,虽然偶尔也能进入记忆,
但正如,灰尘堆积太厚
就成了生活的垃圾,为单纯的生命不断蒙尘”
——《诗歌在路上》

    不经意的叙述中夹抒夹议地敞开心扉,在生存的路口、立交桥上把一个个陌生得毫不相干的细节乖乖地连结成诗之思路。这正是江涛的生活情调及生活方式,在她看来,即使是乱逛和赶路、兜圈子也存在着诗的秘密。诗不仅在日常的路上,也更在人生路上。诗人不必为诗而愁坐案前苦苦冥想,它在人间活着。

“我收集起所有过路的风
收集起一切逃路的秘密
并开始为它们设计离开的路线。

我为我最初的哭
造了一个小小的棺材,并埋葬。
传说墓地里有一对为美和真理而死的兄弟
我知道遇见他们的机会不大。

但我仍然按计划
在坟开出一朵中国小黄花。
——《给我自己:人生规划》

    这个小小规划太精致了。这个想法太乏人妨忌了。有了这首非凡的诗,那组《纪念艾米莉•狄金森》的诗经得起种种质疑了。因为诗人内在的谦虚,因为诗人无“居心”的献礼,因为诗人无悔的计划……

    恰如海德格尔所言:“必须有思者在先,诗者的话才有人倾听。”“思者道说存在,诗人命名神圣。”②广西师大出版社《人,诗意的安居》海德格尔著一次成功的思才会流淌出“大善若水”之诗,受众接纳了诗人的思考,于是欣然倾听诗人虚构的命名。一首好诗不在于你遣用了多少华藻丽辞,不在于你构建了多么奇巧的意象组合,而在于思与诗的存活范围和时效。我也从这首诗的赏心阅读中感到诗人的智力。江涛的诗也不囿于此类框模,她更擅长叙事,她的许多稍长点的诗作都是以叙述的事物链延宕而至的,而且这也是江涛的叙说特色……独白式的和夹述夹议的、若即若离的。通过叙事的表达再引嵌她内心表白。我最早触读的是《祖母的麻将牌》(此后她作了一些修改调整),也许它是江涛永久的情结。这首长诗却真有点类似诗小说,祖母在输输赢赢的牌局中度过了养儿育女、相夫教子的一生。

    在悲剧丛生的时代,揭示人生的随遇而安的异化场景、揭示人的被市井掩盖的内心的悲鸣,不是单薄的知识型诗人能自觉意识到的。我说,这正是江涛卓而不群的版权、话语权;也正是她在众多呱嘈的共公话语场面前不受扰乱的诗写个性。粗略的阅读很可能会在它巨大的征兆里失踪,譬如我们习惯那些以词语范畴为“象征”,而面对整个语境都很难理解诗人为什么叙说——“祖母打了一辈子麻将/出了无数张牌/从未算过自己一生的输赢”……

    实际上这首叙事性极重长诗整个就是一个岁月的象征。一个女人的背后是中国妇女的文化错综的时代。

    在江涛所有类型的诗作中,我个人较注重她的那些叙事性(或叙述篇幅稍大的)的诗,我认为,那也是江涛诗歌重要部份,它们在更大范围、更大程度、更多话题上呈现诗人的精神领空、领地、领域。因为这一部份诗作,它不是单纯地如某些抽象抒情和思哲诠义的作品;她的许多叙事长诗,同样有抒叙融汇的纷华,既述又阐,也会有思辨的炫点。

    我还认为,江涛的叙事方式及构架也具有个性格局,有理由成为她的重要元素。有一批稍长的诗很值得几读(不是一读!)如:《关于珠海的纪事与抒情》、《我走在谁的路上》、《关于一只鸟的身份问题》、《我的平安夜与祈祷》、《毕业照》、《宠物》;很难得,在并不长的时段内写出一批很不错的诗:《火的冰山》、《一场大雨》,还有一组较完整的《后现代小说阅读(三首)》。

    说实话,评议一个诗人几首短小的诗并不太难,但也并不说明全面诗人的特质。但若让我在有限的时段去评析一批诗作,难免有些举措难定。有些稍长的诗作读一遍已捕捉了它是“好诗”的直觉,然而仅仅是“直觉”是不够成立论证的。对于江涛的这些令我注目的诗,我还要重读,至少在“不知道”任何东西的陌然中去读出它的“潜文本”。

    我并不企图在一篇拙论中可以议出一个正在创作势头上的江涛,但我所留下的话题伏笔应该是随时可印证的。

    我和江涛同行在写作的路上,所以她的那些激情恣肆的诗作同样刺激着我。《在霞光中》是凝聚女性炽情的喷薄之作,情绪里给我带来勃勃生气。“飞翔”的诗情无须隐蔽——

“关于你的语言在晚霞的历史中
一再爆炸,无奈地指向虚无的夜空”

    倘若没一句“一再爆炸”填充于其间,诗中所承载的“语言”和文本语言都将不堪一击。而且诗人泛指的“语言”亦是对“生生不息”之“秘密”的惊喜。前面说过,诗在诗人的目击四处,“语言”无处不在!

    谈及语言,我更会联想到中国文字。是中国特立独行的汉字才赋予中国诗歌的语言神气。江涛有一首叫《空阶雨声》的短诗,是可见她文字功底呈现于拓宽祖野的尝试中。

    从“确认身份”到“自我完善”,江涛作为女性诗人,女性学人的身份也目睹了中国诗界“功夫在诗外”的骚乱期,以“身体写作”为卖点的“招商引资”式的风潮一时间造就了许多“名人”;文化现象却反映在病理现象上……精神失常、失眠、焦虑的功名欲等等,直至传 染至以男性诗人为主的名派斗骂中(并没有真正诗学价值上的流派)。

    现实中的与功利相关的身份确认成为九十年末的主要活动,形成了今天的诗界南北朝。可怜的中国诗评界就被丢弃在真相之外,在意识驯化场撰抄着诗歌发展史。

    作为研究中国女性诗歌的江涛,我想她是否能拔开许多真相之前的遮蔽物,看到真正的诗歌民间(不是民间诗歌)更为赤热的脸。至少我这几年真正读到过一些学院囚笼里读不到的原态写作,她们在未被关照前的那些无可命名的潜质、她们本真的发自心性的不够“文学”的话语深深击中过我,而且我还预料到:

    一旦她们被理论洗濯了,她们会一边走入成功,一边已失去本色……原生气息(野气)正是她们诗魂栖地。

    诗是两难的东西,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来诗写中怅然的事情。所以我说我一方面是与江涛同行在诗写的路上,而另一方面,江涛研究观察着她着魔的事物;而我在活一天算一天地找寻“诗歌民间”,它可以使我不被“发明”、不被“制造”,尤其不被规范……我需要自由。

    说句伤人又伤心的话,看看中国诗坛,又有几个女性诗人仍持有最初的本色?每当我看见许多人为某种归属露齿灿笑时,我恍悟——他(她)原来……最终并不是要“诗”,他(她)是要利用诗而得到的其它东西。

    独立、完善,是一条多么偏僻的途径呵!

    远在五•四运动时期,我们呼唤“新的女性”,呼唤了几十年。今天我们仍可以使用这一命名去呼唤……比“新的女性”更新的女性。名词不变,时代变了。江涛在她的研究论文中③黑暗中的歌者——五•四以来的女性诗歌概述》江涛著。这样说:“由此,传统道德审美中的“女性美”及行为“善恶”的评判标准,就被镶嵌在由男性所构建的女性作为男人的附属的人的‘生命意义的象征’体系中,内容也越来越臃肿,而透过这个象征体系所显现出来的女性的面目则越来越模糊且日趋雷同与重复。”

    “新的女性”决不是男人世界里制造,“新的女性”决不能轻易被男性世界构建的审美价值系统所归纳。唯有这样,女性主义才有不附属于任何母系的价值审美范畴。女性主义才有实质意义上的独立思想。

    虽然,江涛的这篇论文的焦点是“女性诗歌”,但我以为它的剖面还是触动了其它社会神经的。这篇论文还比较粗略,但我很赞同她的绝大部份的剖析,尤其是第五节开始,她把朦胧时期的女性诗歌定位在“男性象征意义系统后续部份”;而真正的“女性身份”的主体确认在九十年代。在评析“女性身份迷失”的第七节,江涛有两句足见她智性和冷静的话:“……出现在女性诗歌写作中的这种现象,可以理解为是中国女性诗歌创作身份确认后的迷失或继续深入寻觅时期。是一个必然的过渡时期,并非如某些保守的评论家所描述的那样不堪,也非一些激进的女性主义所描述的,“性”就完全代表了以女性为主体的对抗传统道德叙事的反抗力量,是名副其实的女性主义立场。”

    女性诗歌曾出现的“闺房宣言”以及“下半身”的性叙事、性感官的写作,其文化背景确实有“异化”以彩,而后现代的多元迹象使评判体系的方位支点游移不定;实际上我们既不必谈性色变,更无须以性取悦;至少,多元文化给予我们多种思考的可能性。我们并没有一整套能适应异化过程的万能体系,而女性身份“确认后的迷失”这一命名完全符合诗人的发现。

    鉴于江涛这些年来对女性诗歌创作的观察研讨,她自觉“她们已经开始用自己的语言和思想书写真实的自己,而非男性象征意义系统中的女性。”这样我们更能理解江涛为什么那么在意对“一只鸟的身份问题”进行确认。

    鸟——追寻者、思想漂泊者、飞翔者。在东方文化以直觉顿悟式的思维方式,审美、知性及慧观,鸟的诗意可以衍化意象认可的任何事物。鸟,是使者,亦是灵气;古人有“鸟使”之说……

    我有理由相信江涛,起飞中的“花魂”——女性诗歌的代表,在确认无性的身份后,不至于在领空迷失。

    让我们见证飞翔,诚如诗人自己的意愿:

“我的笔,并不
触及你的羽毛的形状和颜色
包括是否正在用嘴疏理
只是疾速让风长出巨大的身躯
引领着
翼的世界飞翔

因此你必然不属于
眼睛看到的鸟——
那些字典里的鸟!
——《意之翼》

    还要需赘赘叨叨什么呢,许多妙不可言的东西都在诗人字里行间隐约可见。

    从木棉花热烈开放中,从“永远的海岸”,随花魂而起飞的还有与万籁同在的沉默!

2004、3、8于长沙

——————————————————————
注:海上,诗人、评论家。


返回专栏

© 诗生活网独立制作  版权所有 2006年1月

 

©2000-2023 poemlife.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粤ICP备1814899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