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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我赢了——五年的告别
我不喜欢告别。但发现写作六年来，有五年都写下岁末告别的文字。今年将它们整理出来。过去整理我的那些摄影，每次总是不久就会眼球疼痛，并且我会非常伤感，那些昔日鲜活的影像给我带来的是一种刻骨的，生命无法挽回的逝去的悲伤，有时简直是难以忍受，所以后来渐渐的我就不愿再触动那些照片了。但重读旧作让我快乐并且温馨，我感到我仍然活在那些过去的文字里。现在我把这五年的文字重叠在一起，那些曾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就重叠在了一起。文字，仍然是我们对抗时间的唯一有效的方式，它为我们制造出一种接近永恒的存在。我想这就是写作的意义。我相信即便在今天，这个一切都极端现实一切又都极端虚无的科学的消费时代，个人的写作仍然具有神性，它无关乎发现真理或功用，但它仍然值得相信，创造美丽的文字是值得的。所以，我一直在写着。而关键的是，我的每一次写作都是我与那个离开我走入未来的我的告别。我们有时难分彼此但在书写的过程中不断的分离，上帝掷骰子，现在是他走向了2020，他将走进新的一年，并消失在那里。而我将永远留在这里。这一次，我赢了。
立
2019/12/24
2014
几乎一瞬间
一天晚上
在就要睡去的瞬间
我听见卧室的一角，书架上
某本我从未阅读过的书中
传来了
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笑
后来
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如此哀伤。
然后，就安静了。
第二天醒来，我仍清楚地记得
那不是梦
只不过像是梦中的一座电影院
清晨，淡白色的天空正飞过一行没有头颅的灰雁
它们排成人字形的队伍
大声鸣叫
一直向着北方飞去。
对于我，写作从来不是一件纯粹个人的事情。相反，我总爱想像我写下的一段文字，被某一个人读到并喜欢。而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那些文字一旦被你读到，才有了生命。是你的目光，你的思绪，你的幻想，把你心灵中的生命之气，注入到了那些文字里。它就活了，开始向你讲述，和你对话。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仿佛我下了一只蛋，你把它孵化成了小鸡。
在那些文字中，有我的生命，当你悉心去读时，也就有了你的生命。我们拥有共同的文字和语言。它是我们心灵的桥、粘合剂。它把我们又带回到了童年时代的夜晚，我们又一次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温馨的晚餐。
这就是一次阅读。
当然，没必要这么煽情。感谢每一位看过我的帖子的网友。我慷慨地码了那么多字，70的朋友慷慨地给了我大量的免费的赞誉。那些赞誉太让人难以忍受了。我一直以来唯一的优点，自知之明，在70也都一件件失去了。成了村里一只赤身裸体的观赏动物。尤其，感谢留言的网友，你们数次给了我灵感。给予灵感，是最大的恩惠。你就是我妈。你是圣母玛利亚；我是您的儿子，耶稣。
好了，祝各位新年愉快，万事如意。
立
2014/12/18
2015
2015年，写了一部书
*
2015年就要过去。在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烦心的事，还有一些奇怪的事。现在，它们就要被永久地留在这一年里，然后在我的身后离我越来越远；但我知道，有一些还会跟着我进入新的一年，2016，然后，2017，2018，……。有些麻烦并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是一生一世的事。但是，在这一年就要过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2015竟然写下了这么多文字。它们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反反复复地用笔在纸上写下的。它们给我带来过那么多的快乐。
已经足够了。
*
用笔在一页纸上写下文字永远都是件有趣的事。直到今天，每当看着一个字凭空出现在一张纸上，我还是会感觉不可思议。歌德说过，墨水是液体的思想。他也是这样想的。而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感觉有多美妙！可你需要有一支好笔，它一定要是一只精心打磨过的金笔。可要想寻到一支好笔有时可并不容易啊。即便是金笔，它未必就称你的手，或者你就是不喜欢它的样子，有时它只是太重了，像Montblanc 的Heritage，它那么漂亮又有一只奇妙的笔尖，但是它太重了你拿不动。而且，金笔价格昂贵。到了今年的下半年，我买笔的行为已经完全失去了节制，它演变成一场中小型的灾难，简直都要让我破产了。可我还是欲罢不能，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我心目中的那只理想的笔。其实，我知道，世界上并不存在一支完美的笔。
爱总是或多或少会给我们带来失望。
在这个世界上，一支笔有时候和一个人是一样的。当然，纸也很重要。现在好的笔还有很多，但适合写钢笔字的好的纸已经越来越少了。纸本是为笔而生，但现在二者正在渐行渐远。纸，正在变成一种其他用途的东西，而笔的市场虽然依然热闹，但它已注定要消亡了。一支笔是可以伴你一生的，但你和一张纸的情缘怕也就只有一朝一夕。可是，还有谁会比一张纸，有着更多的温情，和更多的妩媚？
一张纸，
一朵花的绽放。
当然，一定要是一张好的纸。劣质的纸，有时候很可笑。
我真想就这么一直地写呀，写呀，写下去，永远不要停下来。可是，总会慢慢地就变得腕臂酸痛难忍，手指僵硬再也写不动了。那时，我的心里就会漫起许许多多的无奈，它们变得漫无边际；或者总是夜晚又一次来临，把我推入更深的黑暗。那时，就连无奈我也不再能够。
*
还有几篇文章，没有最终完成。其中一篇是个短篇。在这篇小说里，我想写一种恐惧。写一个人时时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恐惧，在向他逼近。但他既无法反抗，也不能逃走，于是，他只能等待可怕的事情发生。每天下午，他到公园去遛他的小狗，看着小狗在草坪上无忧无虑地奔跑。那时，恐惧就变成一种非常沉重的东西，像液态的铅灌进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那就已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绝望了。
另一篇是关于博尔赫斯的。今年读到一些介绍他的文章。通常人们会把博尔赫斯归类为思想深刻的作家，但我在阅读一段时间以后，却总是有一种想发笑的感觉，尤其是当看到他小说的开头，总觉得他那叙事的语气特别煞有介事，仿佛一个老头睁大着眼睛又要忽悠。读过这些介绍，我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
博尔赫斯的很多重要作品都是在失明以后写的。这多亏两位女性。博尔赫斯的妈妈和儿玉。失明后的博尔赫斯每天只能口述他的创作，他的妈妈为他记录下来，整理后再读给他听。每天她还给博尔赫斯读书读报，陪他聊天。直到她自己去世。博尔赫斯的母亲活到了99岁。去世后她的角色，就由一个比博尔赫斯小近40岁的女人儿玉来接替。儿玉一直陪伴博尔赫斯走完他生命的历程。在生前，博尔赫斯有时对儿玉说：我看见你的影子了。真的，我能看见你的影子。
我相信这是真的。
博尔赫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先是有一个像情人一样的妈妈，然后，又有了一个像妈妈一样的情人。而且，他还博览群书，又那么富于智慧。我真羡慕他。这样我也就终于看透了他。他并不是一个什么思想深奥的作家，博尔赫斯只是一个给妈妈讲故事的孩子，瞪大眼睛，特意把故事讲得玄而又玄，有时，还耍些小花招，为了引起妈妈的注意。博尔赫斯的失明都是幸福的。
失明后的博尔赫斯拍过许多照片。在那些照片里，他总是表情严肃，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没有人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但他肯定看到了一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他把他看到的讲给他的妈妈们时，我们在一旁偶尔听见了一点儿，就惊得目瞪口呆，感觉一阵眩晕。
*
还有一些没有写完。还有一些没有写完。但现在我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把它们写完了。
今年，我把我的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我的长篇小说里。有时候，我会想，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它真的值得吗？我想，如果牛顿没有发现万有引力定律，那么万有引力仍然存在，宇宙间的物体仍然在相互吸引，之后的人们也仍然会发现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万有引力定律。但如果我不写下这本书，那这本书就不会存在。没有人能写出我的书，也没有人知道我看到的那个世界。因此，我做的这一切，或许是值得的。
那么，就让这一年过去吧！
*
2015，我写了一部书。
立
2015/12/24 3:30pm
有陪伴
我的一个朋友在生活中遇到困难向我求救。这真是有病乱投医。于是我就知道她一定是非常痛苦，没有办法了。她说，他很痛苦，坐在黑暗里，自己走不出来。她看着很心痛，可她也没有办法帮他走出来，这让她感到绝望。我根本不清楚她讲的是什么。我想她说的他应该是她的老公，肯定不会是她的老公公。因为，人老了痛苦就不值钱了，不太会让年轻人感到刻骨铭心，即她所说的，“让她感到绝望”。我的这个朋友很不一般，她不像我们这个物种中绝大部分可怕的中年雌性，爱粉碎机般的讲述故事的细节，并梦魇般的无穷次的一字不差的重复。我的朋友很抽象，总是欲言又止，未语先休。她的语言更具有符号的性质，她的叙述像是像康定斯基的画，描绘的不是具体的形象或事物，而是心中的色彩，要么就是马列维奇的杠杠，神秘的枯燥。所有绘画的特点是，非连续性。只有一个开头，或结尾，然后，就结束了。总之，在过去我一直认为我的这个朋友的这种习惯，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讲故事的方式。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是因为她很痛苦，感到——绝望。打探隐秘可不好，知道秘密很过瘾，然而随后你就要开始为秘密负责，最终为秘密买单——付出代价。那不是我的风格。况且，我总是悲观的觉得了解真相并不是让你爱上这个世界的好办法。今年在我的心愿单里，我已经9岁啦。2017就要过去了。走着瞧吧。等到那些人解了2018的秘密后，看看他们有谁还能回到2017。我敢保，他们到那时才会，带着2018的秘密，知道他们再也不会有2017了。明年我就要10岁啦！再过几天2017就要过去啦！我祝每一个人在新的一年里都健康，快乐，而且永葆青春。我知道那些医生们的秘密：遇到治不了的病时，有许多病是治不了的，你不可能什么病都能治。可是人越是患上了不能治的病的时候，就越想要找医生。这时的秘诀便在于，当然不是实话实说了，在这个世界上，欺骗是邪恶，诚实是缺陷，而装模作样恒有效！战场上你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但敌人举着双手向你走来，这时你一定别把枪扔了，你要举起你的枪，仿佛肚子里有货，像模像样的，让人不明觉厉。所以，这时你要做的是给她——开药。药即是一个噩耗，也是人们现世的福音。不过，你可不能乱开药，别忘了这是你治不了的病，所以你最好给她开一些没有用的药，就是安慰剂。未必没有用。安慰剂的关键在于，保持神秘，使用ID，而不要实名注册。有没有用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悟性，生命力，命中注定，不可避免，或者奇迹。奇迹每一天都在发生。许多时候我觉得人们在日常生活里有点儿太不把奇迹当回事儿啦。比如，明年我就要10岁啦！许下个心愿吧，让有情人在新的一年相遇到一起；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儿，让奇迹继续充满你和我的生活，就像商店里的鞋子一样琳琅满目，而你的脚上就有一只，不，是一双，当然是一双啦。
所以，我想了想，就告诉她：有时候他需要的可能不是帮助，只是陪伴。比如，如果他双眼失明，你无法让他重新获得视力，你其实也不可能让他能够不感觉到痛苦、沮丧和烦躁。但是，只要你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他就有了一盏灯。就像我们信仰上帝，但是神不会为我们解决任何问题。只不过，如果你有信仰，如果你不放弃你的信仰，你就有陪伴，神将与你同在。
其实我是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的。这的确有些不负责任。所以，我想我那个时候可能相当的寂寞，相当的黑暗。所以，可能那个时候其实我也正坐在黑暗里，她走过来向我求助，就给我带来了光，就是对我的陪伴。所以，我应该感谢她。人生有着各种各样的陪伴，尽管有时候有些陪伴会让你感到厌烦，但要珍惜。比如有一天你老了，腰腿疼痛，这让你很烦，但是你要想有疼痛陪伴也很好啊。你要想它告诉你你还活着。而明年我就10岁啦！那时我会长得更高，离衰老更遥远，简直是遥不可及。珍惜就是一种陪伴，陪伴就是一种爱。
人的一生其实爱很少，非常非常少，所以你一定要信某种东西。忠贞不渝。它不一定是宗教，不一定是情爱，它可以是许多更平实的东西。就像现在我手中的这支笔。我信它。这可是一支金笔。你可别小瞧了它。有信就陪伴，就有爱，你就有幸福，就有力量。
立
2017写于圣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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