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时空：天空•田野•道路

河西苦雨

        后现代时空：天空•田野•道路
                                   •河 西 苦 雨•

          飞机飞过田野上空
飞机确实飞过来了
穿过那些好奇的人们的喧叫
其时我感到(——不是看到或听到)
它从容不迫地划过大气的魅力和风度
不仅仅它如雷而非如蜂的轰鸣是真实的
它像一头不可一世的巨鲸
喷一股自在的白雾
泄一路傲慢的银屑
漫不经心地吞噬掉它的航程

与此同时
天空痉挛着抚合它耀眼的不容忽视的伤口

我不知道
这一次又有多少人看到了飞机
但我看到
有许多眼睛像标签一样
粘贴住那具——活棺材
(我这样的比喻自己也觉得怪)
我没有像那些人一样
并不是认为抬头看飞机是件傻事
这多少证明我们童心未泯

但我一直在琢磨
飞机与我的距离
飞机与我的关系
并且在想  飞机为什么飞过我的上空
这头顶的上空是我的上空吗
飞机要飞到哪去
飞机要干什么去
那飞机知道下面有一群人在翘首企盼它吗
那飞机知道下面有一个人在为它伤脑筋吗
那飞机会给我或我们带来或带去什么吗

其实这一切思虑都是徒然的
我又想起了珍珠港和中途岛
想起了战争与和平
我感到周围的人正若有所失
似乎他们的希望又落空了
因为飞机从来就没打算留下什么
降落伞或糖果﹑压缩饼干什么的
或者标语、传单之类什么的
甚至(我想)
就是炸弹、饵雷之类什么的也有人想要
总比两手空空东张西望画饼充饥要好

可是飞机   越  飞  越  远

飞机越飞越远
人们的眼睛越瞪越圆越睁越大
飞机像一块云朵一样占据着一块明朗的天空
遮挡住一片阳光、远山、丛林
却不把甘霖降下来
人们只好像蜻蜓一样
在道路和村庄之间
在街道和胡同之间
奔  走  相  告
点  水  为  命

                          1990年春稿
                              2012年夏重抄
       
      花生或拥有的另一种方式
       两兄弟去做客
       今冬下百呀百
               ——乡谚

一种诱人的奇香
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使我望着屋角的鼠洞而咬牙切齿
那里正有几只老鼠格嘣格嘣地做咀嚼之声
这些可恶的家伙曾在多少个深夜
把我从诗人梦里咬醒
我几纸箱的诗稿因为它们的频频光顾
而含垢忍辱忍气吞声

而门外是雨
雨中是正遭受洪水之灾的庄稼
那两个被我亲手送到大地的好兄弟
还摇着稚嫩的手臂呼喊着生存
比起它们我更显得卑微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心中默默的祈祷

其实香味只是从邻居的厨房里传来
令人馋涎欲滴又令人暗暗发恨
唦唦滚豆的翻铲声令我意乱心烦
我的心中不断地翻弄着花生的若干种吃法
炒花生  炸花生  盐煮花生  花生油  花生酱  花生奶
  花生糖 花生糕  花生饼  花生麸  ……
而我却不能越过一墙之隔去分享那一粒香脆(响脆)
朋友——这就是生活

而我仍然在想
为什么有人要拿好花生去换假花生油
而我们家则年年都把花生卖了再买猪油
好像我们不知道花生油要比猪油好吃又营养
为什么有人总要把花生收藏几年后再晒出来
那股霉味就像是故意兜弄她变质的节俭和富有

                          1990年5月3日稿
                          2012年5月5日抄

      柏油路上的蝴蝶标本  
餐馆           腿             加油站
发廊                          发廊
酒家女人的大   腿     大的人女酒家                 
发廊                          发廊
加油站         腿             餐馆

这是一个宁静的中午
宁静得超过我的想象
二级公路静静的地躺在那里
(给太阳烤得酥酥的)
像开放女性的一绺披肩发
(散发着一种奇特的芳香和灼人的诱惑)
   和她肥胖而性感的大腿
麻木和习惯于期待于
  司机(“饲鸡”)的青睐和光顾

我又看见了我心爱的蝴蝶
每天我都会在这附近与它相遇
(为此我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情结)
我看见它正津津有味地叮着一块酱紫色的东西
蝴蝶啊蝴蝶你装着不认识我啦
你是否厌倦了沾花惹草
也搞起同性恋来了
她(他？)怎么把自己的发稍(胡须？)也扎进去了
专注的神情俨然一个老夫子戴着老花镜
寻找花边新闻或桃色新闻的劲头
可它展开的翼翅多么像一张摊开的报纸

而它没有料到一辆大货车正飞驶而来
只那么轻轻地一压就把它轧成了标本
我甚至没有听见一丝嗞嗞的呼叫与挣扎

……这是一个宁静的中午
一只蝴蝶被一辆飞驶而来的卡车制成了标本
其时我正蹬着自行车从旁边擦肩而过
    蝴蝶
        我
        货车
构成一个偶然(亦必然)的等腰三角形
如果我再倾斜几公分
我就不会是三角形的顶点而是底边了
(或者是三点成一线的一点)
我就会替代蝴蝶
成为大货车奸嫖和蹂躏的对象
我将成为一张血染的报纸而不仅仅是标本

而我的蝴蝶多么像一张摊开的报纸
我不用拾起它也读得一点不轻松
我没有隔在蝴蝶与货车之间
成为三点一线的一点
一定是她招展的风姿或变态的情结
  影响了货车司机和我
蝴蝶啊蝴蝶
我该怎样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你那看似轻松的牺牲
将使我将来的人生比超载的货车还要沉重

不  是飞驶而来的货车
使我突然想到了老虎
(我因而急闪道旁
才与猛虎般的货车失之交臂
才得以苟免于难并继续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众所周知  老虎的欲望
可不仅仅会把我制成标本
我还来不及去想“要是我被制成了标本
是不是将成为今天马路新闻的头版头条
蝴蝶啊你灿烂的死会不会
使我本来就不安稳的人生更充满危机

那么谁又能把老虎制成标本
老虎的标本肯定更斑斓多彩
(听说真正的老虎越来越稀罕了
人类正迫不及待地要把它们制成标本)

                            1994年元月15日稿
                            2012年5越6日重抄

      归途与一只飞虫相遇
与一只飞虫相遇   
这是世界上一件很平常的事件
平常得根本算不上事件
这种事件并不罕见虽然极为偶然

1990年4月15日中午过后的某个时间
在我从一个圩镇回家的途中
我就遭遇到这样一个事件
遭遇的方式是偶然的瞬间的冲击式的
其时我骑着自行车
车后驮着沉重的橘子等货物
有一个飞虫突然撞进了我的眼睛
使我蹴然一惊  车头一斜
整个地翻倒在马路上
后面的货物撒了一地
我慌张失措了几秒钟后
便去拾起那些散落的东西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它们一一归拢
又朝四周瞄了一遍
这时一只鲜红鲜红的……橘子撞入我的眼中

于是我猛然奔跑过去
而没有料到一部中巴正飞驰而来
它正好从我就要斜过的身子和伸出的手的空间冲过
我被一种粘稠的液体溅了一脸一嘴
我恍惚瞥见马路上一堆鲜红的血泊
我突然感到那就是自己的血
这时我听见前面撒下乘客们的轰笑声
他们幸灾乐祸地与不可一世的中巴扬长而去
他们就是我平日里的“上帝”
他们在我的摊前讨价还价挑三拣四
我不由自主地冲他们狠狠瞪了一眼
直到他们可恶的嘴脸被傲慢十足的车子带走
而我的眼睛很久都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又被车子卷起的一阵风中刮来的沙子所蒙蔽

陌生的虫豸啊
你为什么要这样痛击我
你不知道我早已不堪一击吗
或者你也是负着什么使命
赶赴遥远的目的地
你原本是要提醒我
“朋友，别忘了你的使命，
朋友，你可知什么是命运？”
或者你是在报复我
我曾经在某一天不经意地
碾死过你的同胞或情人
就像那部车子
若无其事地碾过我的橘子
  
                             1990.年5月11日稿
                             2012年5月6日重抄


            一个被从前天挖去的下午
在那个阴雨冷湿的下午
你的心刚刚被淋上一层水后
你想回家
(家是两间破屋)
而地里那堆还没摘蒂根的红薯
却瞪红了眼睛看你
连它们也不满你责任感的淡薄
地里尚有三两垧红薯待挖
就留给母亲和弟弟去挖吧
谁叫他们执意不肯回家
全然不顾这冷风冷雨的侵扰

你却突然埋怨起那偷红薯的人
使你在这个阴雨冷湿的下午
没能尽早地回家
(即使那家不过是两间破屋)
也许那个人(管他是谁)
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下午
你那么迫切地等待有人来帮忙
来挖掉这些宿命的红薯以及这个该死的下午
为什么不挖完呢不挖白不挖嘛

好在已经有人来帮过忙了
即使那个人是有意为贼吧
但他毕竟从前天或好几天前
(从那些被舍弃的干薯藤你认定不是昨天)
送回了今天下午的
至少十五分钟潮湿的时间
让你记录下这稍纵即逝的诗思

                          1989年10月16日稿
                          2012年5月6日重抄
       

河西苦雨

我在这首诗里其实是为了表达在后现代语境里平常人的困境。天空象征着最高意识形态和体制，飞机代表意识形态的发布者和代理人，而田野上看飞机者则是遵守和听命于体制者的小人物和普通百姓。其实在这首诗里作者的用意颇深，特别是最后的两句更隐喻着小人物对于生存秩序的屈从和无奈！他们永远只能蜻蜓点水般疲于奔命。亲爱的读者，你的理解如何？